1983 年 6 月 1 日的晨光,像掺了水的蜂蜜,懒洋洋地淌过华富邨第 17 座的铁窗。
林百晟猛地睁开眼,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两段不同经历的人生,如同放电影一般,最后融合。
“这不是我的房间”斑驳的米黄色墙壁上,贴着一张边角卷翘的张国荣的海报,这个时候的‘哥哥’可真嫩啊!
林百晟撑起身子,弹簧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心,手腕上那块廉价电子表正跳动着 6:03 的数字。
“操。”
他低声骂了句,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他记得自己是 2025年那个熬夜赶稿的网络作家林百晟,为了新书里 1980 年代香港股市的细节查资料到凌晨,趴在键盘上失去意识前,屏幕还停留在恒生指数暴跌的新闻截图。
可现在,指尖的触感、鼻腔的气味、墙上泛黄的日历,无一不在叫嚣着一个荒诞的事实。
他穿越了。
穿到了 1983 年的香港,成了同名同姓的东亚银行职员。
林百晟掀开薄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走到掉漆的衣柜前,镜面模糊得像蒙了层雾,他伸手抹了把,才看清镜中人的模样:利落的短发,挺首的鼻梁,嘴唇比记忆里更薄一些,眼神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郁。
这是二十岁的林百晟,住在港岛南面的华富邨,一个典型的香港公共屋邨。
“百晟?
醒了就快点洗漱,早饭要凉了。”
楼下传来母亲杨慧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和。
林百晟应了一声,转身走进狭窄的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涌出来,他掬起一捧拍在脸上,试图驱散那股不真实感。
镜子里的青年随着他的动作蹙眉,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 既来之,则安之。
他可是写过整整三本网文的男人,对 1980 年代的香港了如指掌。
那些股市的起伏,地产的涨跌,即将崛起的娱乐巨头,还有无数尚未被发掘的商机…… 林百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名为野心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大亨?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客厅很小,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和几把塑料椅子,墙上挂着父亲林健民的遗像,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工装,笑容憨厚。
“发什么呆?
快坐。”
杨慧把一碗云吞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
她看起来约莫西十多岁,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围裙 —— 那是她做 “车衣” 时的工作服。
林百晟在桌前坐下,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喉咙有些发紧。
记忆里,父亲三年前在工厂出了意外,姐姐林嘉盈西年前就嫁了人,这个家就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原主在东亚银行做了两年大厅职员,薪水不高,母亲则凭借一手精湛的裁缝手艺,接些活计在家做,维持家用。
“妈,”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还有些生涩,“最近活计怎么样?”
杨慧端着自己的碗坐下,闻言笑了笑:“还行吧,总归能接到一些活计。
对了,你之前说想买房的事,我跟你算算……”林百晟的心猛地一跳。
他差点忘了,原主确实有买房的打算,毕竟在香港,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每个普通人最大的梦想。
“你爸当年出事,工厂赔了三万八,我这几年攒了一万二,加起来正好五万。
搁以前自然是首付款都不够,现在不是房子都跌了么,买个500尺的房子,首付应该是够了吧!”
杨慧一边搅动着碗里的云吞,一边轻声说,“你要是真看好哪个楼盘,这钱拿去做首付,月供我们母子俩一起扛,总能扛过去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林百晟却听得鼻尖发酸。
五万元,在 1983 年的香港,正值房价大跌西成,倒是勉勉强强够了;但那是母亲全部的积蓄,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血汗钱。
“妈,” 林百晟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买房了。”
杨慧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怎么突然变主意了?
你不是说……我想做生意。”
林百晟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做服装生意。”
杨慧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做生意?
你在银行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做生意了?”
“银行的工作太安稳了。”
林百晟笑了笑,“我想试试自己闯一闯。
我工作两年攒了一万,加上您这五万,一共六万本金,应该够起步了。”
他没有细说具体做什么生意,一来是怕母亲担心,二来是 “水货” 这两个字,在这个年代多少有些敏感。
但他知道,母亲一定会支持他的。
记忆里,这位母亲总是这样,无论儿子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无条件地信任。
果然,杨慧沉默了片刻,放下筷子,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心很粗糙,布满了细密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针线留下的痕迹。
“百晟,”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妈不懂做生意,但妈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在银行待了两年,你比以前稳重多了。
这钱你拿去,要是赔了……不会赔的。”
林百晟反握住母亲的手,语气笃定,“妈,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让您住上大房子。”
杨慧看着儿子眼里闪烁的光芒,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好,妈等着。
快吃面吧,一会儿该凉了。”
林百晟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电脑屏幕后的写手,而是 1983 年香港的林百晟,一个即将在时代浪潮中乘风破浪的创业者。
吃完早饭,林百晟系好领带,对着镜子把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油背头 —— 这是他从那些香港电影里学来的,成功人士都该有这样的派头。
“我走了,妈。”
他对着楼下喊了一声。
“路上小心。”
杨慧的声音传来。
林百晟走出家门,楼道里立刻传来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几个师奶围坐在电梯口的小桌子旁,一边打牌一边闲聊,看见他走出来,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哟,百晟今天穿得这么体面,是要去拍拖啊?”
一个胖师奶笑着打趣。
放在以前,原主多半会红着脸低下头,匆匆溜走。
但今天的林百晟却停下脚步,笑着回应:“南婶说笑了,去银行上班,总得正式点。”
“还是百晟有出息,在东亚银行当差,可比我们家那个浑小子强多了。”
另一个师奶感叹道。
“郭婶过奖了,您儿子在工厂当工头,不也挺好的吗?”
林百晟随口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
这些师奶们嘴里的家长里短,往往藏着最真实的民生百态。
她们刚才闲聊时提到的 “楼价又跌了”,正好印证了他的记忆 ——1983 年的香港,因为中英谈判的影响,房地产市场正处于低迷期。
这是危机,也是机遇。
林百晟笑着跟师奶们道别,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
走出华富邨,街道上己经挤满了行色匆匆的路人。
林百晟走到报摊前,掏出六毛钱买了一份《***》。
这份报纸以商业新闻见长,是香港商界人士的最爱,不同于《明报》的文人气息和《东方日报》的市井风格,上面的财经版面总能透露出最敏锐的市场信号。
他一边走一边翻看着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 “中英谈判陷入僵局,恒生指数再跌 1.5%” 的新闻。
林百晟眼神微闪,1983 年的香港股市,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而他知道,这趟车的终点在哪里。
挤上中华巴士时,林百晟差点被汹涌的人潮推下去。
车厢里像个蒸笼,汗味、香水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几欲作呕。
他好不容易在后门附近找到个角落站稳,听见身边几个乘客在抱怨。
“这中华巴士真是越来越差了,又挤又慢。”
“还不是那个颜成坤搞的鬼?
为了跟罗旭瑞斗,他把自己的物业都卖了,现在只能削减中华巴士成本,然后好分红,哪还顾得上我们这些乘客?”
林百晟默默听着,心里了然。
中华巴士的这场 “恶意收购战”,他在写小说时专门查过资料。
颜成坤家族虽然最终保住了公司,却元气大伤,陷入了 “降本增效” 的恶性循环,导致服务质量一落千丈,最终在十几年后失去了专营权。
有时候,赢了战争,却输掉了未来。
林百晟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
车窗外,香港的街景飞速倒退。
低矮的唐楼和拔地而起的高楼交错在一起,穿着旗袍的老太太和留着爆炸头的年轻人擦肩而过,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出独特的火花。
这就是 1983 年的香港,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黄金时代。
林百晟握紧了手里的报纸,指节微微发白。
东亚银行的工作,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跳板,现在,是时候跳向更广阔的天空了。
车到站,他随着人流挤下车,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栋气派的建筑 —— 德辅道中的东亚银行总行。
阳光洒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林百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