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径回东洋大海,在花果山与猴儿们耍子了几日,心中到底记挂着师父。
他虽性烈,却非无情无义之徒,想着师父一介凡僧,手无缚鸡之力,在那荒山野岭若是喂了虎狼,岂非自己的罪过?
遂别了群猴,又一个筋斗云折返回来。
他循着气息,落在黑松林外,却见一副奇景:师父唐僧正坐在一块青石上,面色愁苦,身旁白马惴惴不安地刨着蹄子。
而更远处,一个衣衫褴褛、手持破剑的少年,正绕着圈子,时而对空咆哮,时而以头撞树,时而神经质地对着地上的蚂蚁喃喃自语。
“呔!
你是何方妖孽,敢近俺师父身!”
悟空火眼金睛一扫,见那少年身上并无妖气,却有一股极混乱、极刺-激的气息,非人非妖非仙,倒像是个滚烫的、随时要炸开的炉鼎。
他心下惊疑,掏出金箍棒便要上前。
唐僧见状,急忙拦住:“悟空!
休得鲁莽!
此乃…此乃菩萨新予我等的徒弟,唤作李火旺。”
“徒弟?”
悟空围着李火旺跳了一圈,抓耳挠腮,“菩萨老母也忒会挑人!
这分明是个失心疯的汉子,如何取得经?
如何降得妖?
怕不是走路先把自己走丢了!”
李火旺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孙悟空,眼神里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猴子?
会说话的猴子?
你又是什么东西变的?
你的脸…你的脸在跳!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举起剑,似乎又想冲上来。
悟空岂是善茬,龇牙道:“你这疯厮,讨打!”
举棒便欲打下。
“悟空!
不可!”
唐僧急忙念动紧箍咒。
“哎呦!”
悟空疼得丢棒抱头,满地打滚,“师父莫念!
莫念!
俺老孙不打便是!”
谁知这一念咒,旁边的李火旺仿佛也被无形音波波及,猛地抱住头颅,发出比悟空凄厉十倍的惨叫:“啊啊啊——!
头!
我的头!
巴虺!
是巴虺的咒!
三藏!
你也是他们的人!
你要害我!!”
他竟以剑划破自己手臂,用剧痛来对抗那想象中的咒语,鲜血淋漓,状极恐怖。
唐僧吓得立刻住口,紧箍咒止,悟空头也不痛了。
悟空揉着脑袋,惊疑不定地看着满地打滚、自残嘶嚎的李火旺,又看看面色苍白的唐僧,讪讪道:“师父,这劳什子紧箍咒,怎地对他比俺老孙还灵光?
俺老孙疼的是头,他疼的像是…魂儿?”
唐僧心有余悸,苦笑摇头:“菩萨所言非虚,寻常法度,于他确是适得其反。”
悟空收了棒,凑近了些,好奇地打量着李火旺。
李火旺喘息稍定,也透过散乱发丝盯着悟空,忽然道:“你…你刚才疼了?
你也怕那咒语?”
悟空没好气道:“废话!
菩萨给的箍儿,谁戴谁疼!”
李火旺眼神闪烁了一下,疯狂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罕见的、名为“共情”的东西,但旋即又被更大的疑虑淹没:“骗局…都是骗局…让你们互相折磨…猴子,你可知自己为何而生?
又为何要护他去西天?
你怎知那西天就不是另一个陷阱?”
这一连串发问,竟让素来机敏的悟空一时语塞。
他保唐僧,最初是为脱困,后来是感其恩义,亦受了菩萨点化,觉得此事正当,从未深究至此。
被这疯少年一问,心底竟莫名泛起一丝涟漪。
“休得胡言!”
悟空甩甩头,驱散那点疑虑,“俺老孙行事,岂容你置喙!
师父,既如此,咱们便上路罢!
只是这疯厮…”他嫌弃地指了指李火旺,“须得看紧了,莫让他发起疯来,先把俺们自己人砍了。”
唐僧叹口气,上前试图扶起李火旺:“火旺,我们该上路了。”
李火旺猛地缩回手,不让唐僧碰触,眼神依旧充满怀疑,但看着唐僧那温和却疲惫的眼睛,又看看旁边龇牙咧嘴却并未真正伤害他的猴子,他沉默了一下,摇摇晃晃地自己站起来,低吼道:“走…就走…但我告诉你们,前面…前面有东西!
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悟空火眼金睛望去,只见山路崎岖,林木幽深,并无妖气,不由嗤笑:“疯话连篇!”
唐僧却心中一动,双手合十,轻声道:“火旺,你看见了什么?”
李火旺身体微微发抖,指着前方密林深处:“树…树皮在流脓…石头在眨眼…地底下有东西在喘气…你们看不见吗?!
你们为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声音又带上了崩溃的哭腔。
悟空不耐,拖着棒子往前走:“师父快走,莫理这疯子!
天色将晚,须得找处人家借宿!”
唐僧无奈,只得牵马跟上,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步履蹒跚、对周围一切充满惊恐敌意的李火旺。
白马小心翼翼地绕过李火旺,打了个响鼻。
李火旺立刻停住,剑指马头,厉声道:“你!
刚才是不是又说话了?
你骂我是疯子对不对?!”
白马:“???”
(委屈地眨着大眼睛)唐僧:“…”悟空:“…这日子没法过了!”
师徒三人(?
)这诡异无比的组合,便在这夕阳余晖下,一个信心坚定却迷茫的和尚,一个暴躁却不失忠义的猴王,一个彻底疯狂却可能窥见部分“真实”的少年,踏上了前路未卜的西行之路。
李火旺的呓语,究竟是疯狂的错觉,还是对这个世界更深层恐怖的预警?
无人知晓。
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