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从未想过,“社会性死亡”这个词会以如此荒诞而又残酷的方式,精准地砸落在自己头上。
晚高峰的地铁车厢,像一罐塞得过于饱满的沙丁鱼,空气混浊,人贴著人。
叶玄费力地抓著扶手,只想赶紧回到他那狭小的出租屋,结束这疲惫的一天。
突然,一声尖锐的女声刺破了嘈杂:“你鞋子上是什么?
你是不是在***!”
瞬间,以叶玄为圆心,周围一小片区域诡异地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夹杂著怀疑、审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叶玄懵了,看向指责他的那个画著精致妆容的女生,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是自己新买的运动鞋,鞋头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品牌标识,设计感十足,此刻在车厢顶灯的照射下,正反射著一点微弱的光。
“我…我没有,这只是鞋子的装饰……”叶玄试图解释,脸因突如其来的指控和众人的注视而迅速涨红。
“装饰?
谁家装饰长这样?
分明就是摄像头!”
另一个同行的女生立刻帮腔,声音更大,语气更笃定,“保安!
保安呢!
这里有个变态!”
无助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徒劳地解释,展示自己的鞋子,甚至愿意解开鞋带给他们看。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周围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摄,镜头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慌乱的脸。
保安很快赶来,在两名女子情绪激动的叙述和周围人群“主持公道”的隐隐压力下,保安的选择简单首接:“先生,请你配合一下,跟我们下车接受检查。”
“我可以配合,但这里不能看吗?
这真的只是块金属……”叶玄的声音带上了哀求,他预感到一旦下了车,事情就再也说不清了。
“不行!
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删除证据!
必须当众检查!”
最先发难的女生不依不饶。
最终的判决来了——不是来自法官,而是来自围观人群不耐烦的嗡嗡声和保安息事宁人的态度。
叶玄被半请半架地带出了车厢,就在站台的自动扶梯旁。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要求脱掉那只被指控的鞋,甚至褪下袜子,赤著一只脚,单脚站立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示众的禽鸟。
屈辱。
***辣的屈辱感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麻木。
手机镜头几乎要怼到他脸上,记录下他此刻所有的狼狈不堪。
治安官终于来了。
更专业的检查,甚至找来同款光线角度实验。
结论毫无悬念:“女士,经过检查,这位先生的鞋子上并没有摄像装置,那只是普通的金属装饰。”
真相大白了。
叶玄以为自己会等来一句道歉,哪怕只是敷衍的。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接受这迟来的清白。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哼,谁知道是不是最新型的,你们没检测出来而己。”
“就是,正常人谁会在鞋头装这种反光的东西?
一看就不怀好意!”
“算了算了,算我们倒霉,走吧。”
没有道歉。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两名女子撇撇嘴,像是打发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融入了人流,留下叶玄一个人,穿著一只鞋,拎著另一只,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哪里。
周围看客们发现闹剧收场,也顿觉无趣,纷纷散去。
只有叶玄还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世界的嘈杂仿佛被隔离开一层玻璃之外,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后残留的、空洞的回音。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当晚,他被挂上了本地热搜话题。
#地铁***男 #猥琐鞋摄像头 #girls help girls。
视频经过了精心的剪辑,只有他慌乱的表情、脱鞋的动作,以及两名女子义正辞严的指控,治安官澄清的那一段,消失得无影无踪。
网络审判庭即刻开庭。
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涌入他的社交媒体账号,辱骂、人肉、诅咒。
他的私信爆炸,充满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公司打来电话,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地让他“暂时休息,等风波过去”。
房东也暗示他最好搬家,免得影响其他租客。
他试图发声,发出完整的视频,列出时间线自证清白。
但他的声音像投入暴风雨中的一粒石子,瞬间被滔天的恶意吞没。
更多的人骂他“狡辩”、“死鸭子嘴硬”、“心理素质真好,还敢发帖”。
他走了法律程序。
上诉,提交证据。
但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最终却因“情节轻微,且未造成实质重大危害”为由,被驳回。
他再次上诉。
那天,他刚从冰冷的司法机关走出来,天空灰蒙蒙的,下著小雨。
他拿著那份驳回通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就这么难?
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对这个世界,感到了彻底的失望。
刺耳的喇叭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
他茫然地转头,只看到一片刺眼的车灯光芒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像神明降下的、冰冷而无情的审判。
剧烈的撞击感传来的瞬间,他最后的念头竟是:也好…………黑暗。
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还有……痛。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全身各处传来,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每一寸肌肉都被撕裂。
叶玄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前世含冤撞死的瞬间与此刻身体难以忍受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地狱。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撬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没有天堂,也没有熟悉的白炽灯病房。
入眼是低矮、粗糙的木制顶棚,结著蛛网。
空气中弥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潮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动了一下,身下铺著的薄薄干草发出窸窣的响声,硌得他生疼。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木板之上。
这不是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