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 奇一
乙方: 徐鹏
本协议自签署起,不可撤销,即时生效。
绝对的寂静统治着这座熟悉的教学楼,连尘埃在光柱中浮游的轨迹都清晰可闻。阳光是这里唯一的活物,肆意切割着空间,投下明暗交错的几何囚笼。我奇一,像一枚被遗忘的棋子,独自杵在一楼楼梯口。抬头望去,盘旋而上的木质扶手在光晕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却只衬得这片空旷更加令人心悸。世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响,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以及被它吞噬的、渺小的我。
三楼的平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明圣域。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其上,亮得刺眼,像一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小世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那片耀眼的光瀑。
他走得从容不迫,阳光为他勾勒出挺拔而清晰的轮廓。微乱的发梢被镀上流动的金边,白得晃眼的校服领口衬得脖颈干净利落。光线慷慨地落在他脸上,连眉眼的细节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单肩挎着的背包带松垮地垂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指间——一串钥匙正灵活地晃荡、翻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楼梯井里撞出奇妙的回响,格外清晰,仿佛敲碎了凝固的时间。
他忽然停住,毫无预兆地,目光精准地穿透层层盘旋的梯阶空隙,稳稳地落在一楼的我身上。
“喂!”清亮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回响,从高处坠落,在空旷中激起涟漪,“就知道你会来。快上来!”那语气里没有丝毫陌生人的试探,只有老朋友间理所当然的熟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仰着头,下意识地眯起眼。三楼的光太强,像一道无形的、灼热的光幕屏障,让他的面容在强光中显得有些模糊。阳光刺得眼睛发酸,我皱了皱眉,一时忘了言语。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迟疑,更清晰地伏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刺目的光幕。“没听见?”声音再次传来,爽利劲儿里带着催促,“快快快,等会老登就杀回来了,上来啊!”尾音轻快地上扬,像一声不容拒绝的召唤。
我的脚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一级,两级……脚步声在空旷中敲出孤单的回响。楼梯转角巨大的窗户洞开,温热的风猛地灌进来。我脚步一顿,再次抬头望去。他依旧沐浴在那片纯粹的光瀑里,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仿佛整个梦境舞台唯一的、被命运聚光灯锁定的主角。
光影中,他随意地朝我挥了挥手。
“徐鹏?!鹏哥?”难以置信的冲击感让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角瞬间有些发热。“你怎么会在这?”积压的困惑终于冲破喉咙。
这诡异的寂静,这突兀的重逢,一切都太不对劲,太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境。
“问那么多干嘛?”徐鹏见我靠近,干脆地一个侧身,手里的钥匙甩出一道闪亮的弧线。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声音懒洋洋地飘回来,“跟着来,带你干票大的。”
邪门!他步伐分明不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晃悠,可我发现自己必须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那种奇异的节奏。
“今天的任务很明确啊,”徐鹏边走边说,指间的钥匙依旧玩得飞起,金属的冷光在指缝间跳跃,“溜进导员办公室,你,把风;我,拿门卡。有动静,老规矩,立刻打暗号!别把你爹坑里面了。”
“鹏哥....”我还有些恍惚,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嘿!傻大儿,魂儿丢了?”徐鹏停下脚步,扭头看我,嘴角勾起熟悉的痞笑,“暗号,还记得不?”
暗号?那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怎么可能忘记?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嘟起嘴,气流自然地划过喉咙。
“嘘——”
“嘘——”
我们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如同空中飞过的两只雏鸟,发出清脆而默契的啼鸣。
徐鹏猛地勾住我的肩膀,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儿砸!配合依旧默契!今天为父的终身大事能不能成就靠这一哆嗦了,不准给你爹掉链子啊!”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光芒。
“滚啊,臭***!”笑骂间,我一脚飞踹过去。徐鹏像是早有预料,灵巧地往旁边一躲。“诶嘿!大逆不道啊,逆子!”他夸张地跳开几步,对我做出一个极其欠揍的挑衅手势,“来追你爹啊!追得上算你赢!”话音未落,他撒开腿,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走廊尽头猛冲。
“小废物,再练十年吧!”他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徐鹏在班上向来是体育尖子,这爆发力让我望尘莫及。不过眨眼功夫,他的背影就在走廊尽头一闪,消失了。
等我气喘吁吁、肺像要炸开似的追到导员办公室门口时,徐鹏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在那儿了,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呵...你个...呵...没心没肺的...畜生...要把你爹...累死啊...”我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是...是你...求你爹...办事诶...”
“好了好了,别喘了,时间就是金钱,生命在于速度!”徐鹏笑嘻嘻地凑过来,做了个极其夸张的眼神,“趁老登午休梦周公,你,岗哨就位!我,进去拿货,得手就撤!”他说着,变魔术般掏出一张饭卡,熟练地***门缝,手里攥着钥匙,手腕一别一扭。
“咔哒。”
“吱呀——”
门应声而开。徐鹏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去,门虚掩着。
我背靠着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死寂再次降临,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突然——
“哗啦啦……”一阵清晰的水流声,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从厕所方向传来!
孙导!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怎么会在?!午休时间他不是雷打不动吗?完了完了!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嘟起嘴,气流急促地冲出喉咙,发出一声凄切、短促的鸟鸣——“嘘嘘!”警报!一级警报!
脚步声顿住,随即转向,朝着办公室这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导员的身影在走廊拐角清晰起来,目光已经锁定了办公室门口!
脑子里的弦绷到了极限。来不及了!
我深吸一口气,瞬间切换表情,脸上堆起“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惊喜笑容,主动朝着导员迎了上去,声音洪亮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孙导!哎哟!可算找着您了!我楼上楼下转悠老半天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看向办公室门口的视线。
“奇一?”孙导狐疑地上下打量我,脚步没停,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呢?鬼鬼祟祟在这干嘛?”他边说边朝办公室门口挪。
我心提到嗓子眼,脸上笑容却更灿烂,身体不着痕迹地又往他前面挡了挡:“哎哟导员,出事了!出大事了!阿伟!就我们班那个阿伟!”
“阿伟?他怎么了?”孙导脚步果然一滞,眉头拧紧。
“导员有所不知啊。今早成绩一放榜,那小子把自己反锁宿舍了!哭天抢地的,动静老大了!说啥要延毕了没脸见人,要嗝屁了个球的!宿管大叔去开门,他死活不开,在里面嚎得跟杀猪似的!我打你手机你也没接,您快去看看吧,别真出点啥事!”我语速飞快,表情焦急万分,手心全是汗。
“有这事?我怎么没接到报告?”孙导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像看一个蹩脚的诈骗犯,“奇一,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
“天地良心啊孙导!”我指天发誓,后背的冷汗都快浸透衣服了,心里狂吼:兄弟,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句句属实!十万火急!您快去看看吧!”
孙导盯着我看了足足三秒,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剥皮拆骨。终于,他像是信了几分,或者说,学生的安全终究占了上风。“行!你跟我一起去!”他边说边掏钥匙准备锁办公室门。
“诶!孙导!救人如救火啊!”我赶紧拦住他掏钥匙的手,一脸“您太见外了”的表情,“锁门这点小事还用您亲自来?交给我!您快去看看阿伟吧,处理完您还能赶上午休尾巴呢,可别耽误您休息!”
孙导的眼神依旧像窝瓜一样审视着我,充满了“你小子肯定有鬼”的意味。他重重哼了一声,把钥匙揣回兜,“你最好老实点。要是让我发现你搞小动作……”他没说完,但那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他不再耽搁,转身急匆匆地往楼梯口走去。
“导员您慢走!小心脚下!”我对着他的背影,恭敬地喊道,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腿都有点软。就在这时——
“啧啧啧,还得是你啊奇一!这演技,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徐鹏的声音带着戏谑,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一条胳膊猛地勒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我差点岔气。一手拿着门卡跟我炫耀。
“***…你踏马…恩将仇报的畜生…”我被他勒得直翻白眼,挣扎着骂。
徐鹏嘿嘿笑着松开胳膊。我逮住机会,憋足劲又是一脚狠踹过去!
“哎哟喂!谋杀亲爹啊你!”徐鹏夸张地惨叫一声,却借着我的踹力,像只灵活的猴子,一个弹射起步就朝着楼梯口飞窜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逆子!站住!”我怒吼一声,拔腿就追。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们追逐打闹的脚步声和笑骂声在回荡,刚才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快跑,儿砸,一会食堂关门了!”
“冲啊。”
食堂里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混杂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俩在拥挤的窗口前徘徊。
“吃啥?”我用手肘使劲捅了捅身边魂游天外的徐鹏,琳琅满目的选择看得人眼花。
“今天周几?”他心不在焉地反问,眼神还在人群里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周三吧,好像。”
“那还用想?”徐鹏瞬间回神,眼睛一亮,拉着我就往一个窗口冲,“周三,黄焖鸡的信仰日!冲啊!”
“叮咚!请76、77号取餐!”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酱汁浓郁、香气四溢的黄焖鸡米饭就摆在了我们面前。诱人的香味暂时驱散了刚才的紧张。
“真香啊!”我忍不住吸溜了一下鼻子。
“滋滋冒油,酱香扑鼻,绝了!”徐鹏也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口感滑嫩,纵享丝滑,开整!”我笑着附和,准备大快朵颐。
就在我俩刚把第一块鸡肉送进嘴里的瞬间——
“徐!鹏!”
一声压抑着怒火、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尖叫,如同平地惊雷,在我们头顶炸响!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我们面前的餐桌上,震得碗里的汤汁都晃了晃。
我猛地抬头。闫菲就站在桌边,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她脸颊因奔跑染上两片动人的红晕,几颗细小的汗珠缀在光洁的额角,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漂亮眼睛,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钉在徐鹏脸上。
“不好,是嫂子!”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干什么去了你!”闫菲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气得不轻,“电话电话不接!微信微信不回!宿舍找你你不在!游戏你也不在线!你搁这人间蒸发玩失踪啊?!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她越说越气,那只玉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揪住徐鹏大臂内侧的软肉,狠狠一拧!
“嗷——!疼疼疼疼疼!宝贝!轻点!手下留情啊!”徐鹏瞬间五官扭曲,痛得龇牙咧嘴,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听…听我解释!真有事儿!”
“解释?”闫菲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丝毫未减,反而又加了半分,“行啊,你解释!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是奇一!奇一他今天一早突然发高烧,上吐下泻,人都快脱水了!情况紧急啊!我一看这不行,赶紧背着他去医院急诊了!这不,刚挂完点滴回来,看他稍微好点,才带他来食堂垫垫肚子!”徐鹏语速飞快,眼神“真挚”地看向我,充满了暗示。
“啊?我……”我刚想开口辩解,徐鹏眼疾手快,抄起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鸡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噗”地一下塞进了我嘴里!
“唔!”我猝不及防,被堵了个正着。
“你看,他这还虚着呢,话都说不利索。”徐鹏赶紧接上,一脸“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同时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嘴里塞着鸡腿,嚼也不是,吐也不是,看着闫菲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目光,后背冷汗都快下来了,只能含糊不清地顺着往下编:“啊…哈…对啊嫂子…今天多亏…多亏鹏哥…送我去医院…捡回一条…狗命…刚回来…吃饭…你…要不要…也吃点…我请…”
“闭嘴!”闫菲霸气地打断我,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接转向徐鹏,“徐鹏!你真当老娘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和委屈,眼圈瞬间就红了。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投射过来。
徐鹏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他定定地看着闫菲,眼神变得深邃而认真,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闫菲。”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却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让闫菲揪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松了几分。
他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尴尬,却字字清晰:“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找了我一上午,我很抱歉。”
“你抱歉?”闫菲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的怒火化作了浓浓的委屈和伤心,“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徐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忽然用力,一把将还叼着鸡腿、呆若木鸡的我从旁边的座位上挤了下去!我“哎哟”一声,狼狈地踉跄站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识趣地端着碗挪到了对面。
徐鹏顺势将闫菲轻轻拉入自己怀里,双臂环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宝宝,是我错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下次不会了,我保证。”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真的?”闫菲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真的。下次一定按时报备。”他的声音很郑重。
闫菲在他怀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微微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是不是...因为准备比赛?”
徐鹏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像是被戳穿了秘密的小孩,有些尴尬地承认:“是。”他避开了闫菲灼灼的目光,望向别处。
闫菲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心疼,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紧紧抱住他,声音闷闷的:“不准再玩失踪!”
“绝对不会再玩失踪。”徐鹏立刻保证,语气坚决。
“那…那你现在说爱我。”闫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带着一丝撒娇和不安,仿佛需要确认什么。
徐鹏凝视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嘴角勾起一抹温柔到极致的弧度:“我爱你,闫菲。很爱很爱。比爱蓝天和自由,还要多一点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彼此耳边。
我在对面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看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粉红泡泡,空气都甜腻得快拉丝了,他俩的脸越凑越近……
“咳咳咳!”我实在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几声,敲了敲桌子,“喂喂喂!两位!注意点影响!这还有个大活人呢!关爱单身狗,人人有责啊!饭都凉了!”
闫菲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徐鹏怀里蹭了蹭,小声嘟囔:“好啦好啦,宝贝,那你…好好准备比赛,别太累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我先去找闺蜜逛街了。”她抬起头,飞快地在徐鹏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跑开了。
跑出几步,她又回头,对着徐鹏粲然一笑。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芒璀璨夺目,仿佛承载了全宇宙的星辰,里面盛满了纯粹的爱恋和依恋,整个世界都因她而明亮。徐鹏也回望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
直到闫菲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我才收回目光,然后猛地探身过去,一把将徐鹏的脑袋按在了油腻腻的餐桌上!
“臭小子!给爸爸老实交代!搞什么鬼名堂?骗嫂子干嘛?还有,什么比赛?我怎么不知道?”我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质问。
“篮球高校赛,你不知道?有奖金的。”徐鹏挣扎着说道。
“多少?”“五千”
“五千的话可以考虑。”我松了松手上的劲。
“我可没打算找你组队哦。”徐鹏一下子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反手把我胳膊压住。
“啊疼疼疼疼疼,你真是畜生啊,没我在,你的奖金绝对没戏。”
“那你考虑考虑?”
“好,那我考虑考虑。”我顺着接过话来
徐鹏松开了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眼神却亮了起来:“考虑个屁!五千块奖金,我们哥几个分了,够潇洒好一阵子了!咱们学校里那几个平时一起打球的,王凯、李锐、赵小胖,再加上你和我,正好凑一队!主力替补都有了!”
“行!”我一口答应,篮球和奖金的双重诱惑,让我热血沸腾,“啥时候报名?训练怎么搞?”
“报名截止下周,训练嘛……”徐鹏狡黠一笑,从裤兜里掏出行从导员办公室偷出来的篮球场的门卡“就从明天下午开始!校体育馆专用篮球场,大场子,够派吗老铁。先来场摸底对抗赛!我去通知我们兄弟几个!”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风里带着初夏的微醺。当我们几个穿着各色球衣球鞋出现在球场时,彼此眼中都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来的都是大学里我们遇到的,认识到的好手。
王凯,身高臂长,天生是块中锋的好料;李锐,快如闪电,突破跟风一样;赵小胖,块头十足,篮板下就是他的禁飞区;徐鹏,全能核心,攻防一体,是我们当之无愧的灵魂;而我,奇一,自诩神射手,跑位如鬼魅,三分线外是我的狩猎场。
“兄弟们!”徐鹏站在场地中央,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目标只有一个——高校篮球赛冠军!奖金,五千大洋!就问你们,干不干?!”
“干!”“必须干!”“干他丫的!”吼声在空旷的球馆里激荡回响,那一刻,澎湃的***仿佛要冲破屋顶,冠军的荣耀和沉甸甸的奖金似乎已在向我们热情招手。
摸底对抗赛打得火花四溅。王凯在内线翻江倒海,李锐一次次撕裂防线,赵小胖别看他胖但拼抢篮板毫不惜力,而我作为神射手,三分球也频频命中。但最耀眼的还是徐鹏,作为班里的体育委员,我们专业翘楚,他掌控全局,组织串联如行云流水,精准的手术刀传球总能找到空位的队友,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更是稳定军心。。
然而,在几次激烈的对抗和急停变向后,我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徐鹏的动作,尤其是落地时的缓冲和转身,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甚至偶尔会皱一下眉头,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用更猛烈的进攻来掩盖。
“鹏哥,”趁着休息间隙,我递过去一瓶水,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那下变向,脚踝没事吧?”
“没事儿!好得很!”徐鹏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他咧嘴一笑,““就是太久没这么高强度对抗了,肌肉有点发紧,抻开了就好!放心,哥们儿状态正热乎着呢!”说着,他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膝,像是在向我和他自己证明什么。
训练持续进行。
徐鹏永远是第一个到达球场,最后一个离开灯光的人。加练投篮,加练体能,他的热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感染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团队的默契在汗水中迅速提升。然而,他动作中那细微的变形,在我眼中却越来越清晰,如同白纸上的墨点。特别是当他全力起跳后落地,或是需要高速急停变向时,左腿在承重瞬间的迟疑和那份掩饰不住的轻微踉跄,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观察里。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他的腿,肯定有问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宿舍楼还沉浸在寂静中。我因为昨晚训练太兴奋,醒得格外早。正准备再眯一会儿,却听到对面徐鹏的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动作很轻,似乎怕吵醒我。
这家伙,这么早干嘛去?
好奇心驱使我悄悄起身,隔着门缝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门。我迅速套上衣服,跟了上去。
初夏清晨的校园,空气微凉而清新,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徐鹏没有走向熟悉的体育馆或操场,而是脚步略显蹒跚地拐进了学校后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社区诊所。他推门而入,熟稔得像是回自己家。
我躲在诊所对面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假装饶有兴致地看几位老大爷下象棋,眼角余光却死死锁住诊所门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半个小时后,诊所的门终于开了。徐鹏的身影出现,他走路时,左脚明显不敢完全发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熟练地卷起左腿裤管,露出了膝盖——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周围还有些微肿。
晚上训练结束,徐鹏又是第一个匆匆离开。鬼使神差地,我又悄悄跟了上去。只见他径直走向体育馆旁边一栋配楼,闪身钻进了一间早已废弃、堆满杂物的空教室。昏黄的灯光下,拆绷带、喷药、揉按……每一次触碰膝盖,他紧绷的下颌线都显示出他在强忍剧痛。
真相大白!什么肌肉发紧?分明是旧伤未愈,而且情况远比我想象的严重!难怪他的动作会变形!难怪他落地时会那样!
可巨大的疑惑随之而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伤得这么重,还要如此拼命地训练?为什么还要报名参加这种对抗激烈、近乎残酷的比赛?仅仅是为了那五千块奖金吗?值得他用自己未来的运动能力、甚至健康去豪赌吗?
那一刻,不解和担忧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我的心。看着他独自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处理伤口,那倔强而孤独的背影,像一根刺扎进我的眼里。我最终没有上前。这是他的选择,是他深藏的秘密。作为兄弟,我能做的,不是莽撞地拆穿,而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他身后最坚实的支撑!
隔天的训练,我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防守时,我像块甩不掉的膏药,死死缠住对手,每一个脚步都踩得地板砰砰作响;进攻时,我不知疲倦地疯狂跑动穿插,寻找每一个可能的空位;抢篮板时,我奋不顾身地冲向人堆,哪怕被撞得东倒西歪;投篮时,我的出手异常坚决果断,带着一股要把篮筐射穿的狠劲!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瞬间浸透了球衣,粘在身上,我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
徐鹏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状态,在一次对抗后,他喘着粗气,带着点调侃和探究问:“我靠,奇一,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这么猛?库里附体了?”
我回敬道:“呵,平时跟你们闹着玩呢,真认真起来,库里来了也得靠边站!这叫实力懂不懂?”
训练结束的哨音响起,所有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徐鹏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我旁边,一***坐下,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喂,奇一,你小子今天打鸡血了?跟谁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天空,声音不高:“没啥,就是突然觉得,快毕业了,总得留下点什么。这场球,这比赛,必须赢!一定得赢!”
徐鹏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他用力地、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欣慰和信任:“你小子!就冲你这份心气儿,冠军,稳了!”
“咯。”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塞到他怀里。
“什么好东西?还知道孝敬你爹了?”徐鹏一边打趣,一边好奇地打开袋子。
“***,自己看。你都这么说了,那算是……贡品吧。”袋子里,是我跑了好几家药店才买到的进口运动损伤喷雾和强效消炎止痛膏。
徐鹏拿出药瓶,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标签,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猝不及防的惊讶,有深切的感激,有秘密被戳穿的短暂狼狈和尴尬,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种了然于心的、无比温暖的笑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药瓶,对着我,无声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兄弟之间,很多时候不需要苍白的解释。我懂他的坚持,他懂我的心意。我们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是共同奔赴一个目标的坚定默契,是青春岁月里最纯粹、最滚烫的情谊,在无声地流淌、共鸣。
高校篮球赛的烽火正式点燃。我们这支名为“飓风”的队伍徐鹏起的名字,说我们打起来要像飓风一样席卷对手,开始了我们的征程。
王凯镇守的内线,成了名副其实的禁飞区,他的火锅盛宴让对手胆寒;李锐的快攻反击,总能精准地刺穿对手的心脏;赵小胖在篮板下的拼抢,为我们的进攻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弹药;我的外线三分火力全开,精准的炮弹一次次洞穿对方的篮网。
而徐鹏,尽管拖着一条伤腿,却依然是队伍当之无愧的灵魂与大脑。他的大局观如同精准的雷达,总能洞察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关键球的处理冷静得可怕,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他鼓舞士气的能力更是无可替代,一个眼神,一声怒吼,就能让全队热血沸腾。他聪明地分配着体力,减少个人强攻和激烈对抗,更多地利用经验和精准传球盘活全队。
然而,每当比分陷入胶着、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眼中那股不服输的火焰就会熊熊燃起。他会咬着牙,无视腿上传来的剧痛,祭出标志性的犀利突破,或者迎着防守人强行干拔跳投!每一次他落地时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那不易察觉的吸气声,都让我的心猛地揪紧。
“鹏哥,稳着点!”
“没事!顶得住!”他总是这样回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眼神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我们击败了一支又一支队伍,其中甚至包括几支在野球场上曾让我们屡屡吃瘪、公认的强队。每一次胜利的欢呼响彻赛场,都让我们的信心如滚雪球般壮大。观众席上,闫菲的身影总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望向徐鹏的目光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毫不掩饰的、炽热的爱意。而徐鹏,每一次进球或送出精妙助攻后,都会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方向。当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穿过喧嚣,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一场决定小组出线权的关键之战,对手是素有“钢铁防线”之称的传统强队,以密不透风的防守和强硬的球风著称。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令人窒息的胶着。对方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贴身防守,死死锁住了我和李锐的外线火力点;内线,王凯陷入了与对方肌***子的残酷肉搏,寸土不让;比分如同拉锯战般,死死咬住,交替上升。
最后三分钟,我们依然落后2分!空气仿佛凝固,每一秒都重若千斤。
徐鹏从后场接球推进,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球衣,紧贴在身上。他左腿的移动明显更加迟滞,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荆棘。场边,我们学校认识的朋友自发组成的啦啦队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专业同学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飓风!飓风!飓风必胜!”
徐鹏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示意拉开空间,面对对方核心后卫的严防,连续的胯下运球,节奏忽快忽慢,肩部逼真的假动作虚晃,每一步都踩在对手防守重心的临界点上。就在对方后卫脚步稍显凌乱、重心偏移的毫厘之间,徐鹏猛地一个蹬地加速!
不是依靠巅峰的绝对速度,而是凭借炉火纯青的节奏变化和强硬的身体对抗,硬生生从夹缝中挤出了一线生机!
左腿蹬地发力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肌肉绷紧,脸上的线条因剧痛而微微扭曲!但他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杀入拥挤的禁区腹地!
对方高大中锋如同铁塔般补防过来,遮天蔽日!徐鹏眼中没有丝毫惧色,更无退缩之意!他腾空而起,在空中展现极限操作——身体在空中强行扭曲,一个幅度惊人的拉杆,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巨掌的封盖,手腕在最高点柔和地一抖!
篮球带着强烈的旋转,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高弧线,精准地砸在篮板方框上沿,“砰”的一声脆响,反弹入网!与此同时,裁判急促的哨声尖锐响起——打手犯规,加罚一球!
“耶——!!!”整个替补席瞬间炸开了锅!看台上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闫菲激动得跳了起来,泪光在眼眶里闪烁!
然而,徐鹏在完成这记高难度进球后,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板上!他第一时间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左膝,脸色在聚光灯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队医和队友立刻冲进场内。但徐鹏拒绝了搀扶,他咬着牙,挣扎着,依靠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拖着伤腿,坚定地走向了罚球线。全场瞬间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调整呼吸,抬手,投篮——篮球空心入网!反超一分!
最后时刻,我们顶住了对手的反扑,艰难拿下胜利!哨响那一刻,我们所有人冲进场内,紧紧拥抱在一起,汗水、泪水交织!
徐鹏被我们簇拥在中间,他高举着拳头,放声怒吼,宣泄着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那一刻,所有的伤痛似乎都被胜利的狂喜暂时掩盖了。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在更加惨烈的八进四淘汰赛中,徐鹏的身体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是一场堪比绞肉机的战斗,对手实力超群,作风极其强硬彪悍。为了撕开对方铜墙铁壁般的防线,徐鹏一次次拖着伤腿,义无反顾地发起***式冲锋!他一次次被凶狠地撞倒,又一次次咬着牙爬起来,眼神凶狠得像受伤的孤狼。在一次拼抢至关重要的后场篮板时,他全力起跳,但在落地的一刹那,左膝以一个极其恐怖的角度向内猛地一别!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抱住左膝,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球衣!
比赛被迫暂停!我们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围了过去。队医火速冲进场内进行紧急检查。看台上,闫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想冲下来,被身边的闺蜜死死抱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哭喊。
“鹏哥!”“队长!”我们焦急地呼唤着,声音都在颤抖。
徐鹏紧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血丝,他努力想对我们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十倍:“没…没事…抽…抽筋了…”然而,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无法动弹的腿,无声地戳穿了这苍白的谎言。
队医初步检查后,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急促:“情况很糟!高度怀疑是半月板撕裂!必须立刻送医院!绝对不能再打了!”
最终,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徐鹏被赛事主办方的工作人员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抬出了球场,紧急送往市立医院。离开前,他躺在担架上,目光艰难地扫过围在身边的每一个兄弟,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双曾经充满斗志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无尽的不甘,以及浓浓的、化不开的愧疚。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极力压抑的哽咽:“奇一…兄弟们…对不起…我这个队长…当得不合格…给你们拖后腿了…后面的路…就…就靠你们了…”
“放***屁!”我用力回握着他冰冷的手,强压下喉头的酸楚和眼中的热意,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你永远是我们的队长!别他妈瞎想!安心养伤!剩下的比赛,我们替你打!替你赢!冠军奖杯,老子们给你捧回来!”王凯、李锐、赵小胖等人也红着眼眶,纷纷吼着附和:“鹏哥放心!”“等我们好消息!”
徐鹏被抬走了。球场上,留下我们一群沉默的战士,和一片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阴霾。巨大的悲痛和责任感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战意!接下来的比赛,连平时在替补席上默默无闻的狗盛,上场后都像换了个人,眼神凶狠,拼抢积极得如同搏命!看台上,闫菲早已哭成了泪人。
那天晚上,我去医院看望徐鹏。刚走到住院部楼下,就看见闫菲拎着一个保温桶和一大袋药,眼睛红肿地朝电梯间走去,她似乎注意到我来了。
“奇一…”她声音沙哑地叫住我。
“嫂子…”我走过去。
“他…刚打了针止痛药,睡着了。”闫菲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疼。她把药递给我,“这些…你帮我带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我默默接过药袋,点点头:“好,嫂子,交给我。”
“奇一,”闫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像迷路的孩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的伤明明那么重,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为什么非要打这个比赛?那五千块奖金…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要了?”这个问题,也如同巨石般压在我的心头。
闫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前段时间…我带他回了我家…见我爸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表现得很好,我爸妈也很喜欢他…可是临走的时候,我爸妈单独把他叫到一边,聊了很久…虽然他回来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我知道…我知道我爸妈肯定跟他…提了我们俩的事…按我们老家的规矩…想定下来…得准备十万彩礼…”
我心头猛地一震!
“我知道他家的情况…叔叔阿姨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供他上大学已经是砸锅卖铁了…”闫菲的眼泪再次决堤,汹涌而出,“徐鹏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钱的事,但我都知道!他大四这一年,省吃俭用到了极点…几乎没买过新衣服,顿顿吃食堂最便宜的饭菜,就偶尔吃吃特餐。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去打工…做家教、送外卖、甚至跑到修车厂去当学徒打零工…手上经常被机油染得黑乎乎的,还有小伤口…他银行卡里的每一分积蓄,我都偷偷看过…他省下的钱,加上我省吃俭用、拿奖学金偷偷转给他的钱…他说…他说他已经快攒够了…”
“上次…他特别开心地跟我说,‘菲菲,钱差不多够了!这次篮球赛,如果运气好拿了冠军,奖金加上,十万就齐活了!等毕业,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闫菲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他…他这么拼命…不是为了奖金…他是为了我…为了能…能早点…给我一个家啊…这个傻瓜…大傻瓜…”
真相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原来那五千块奖金,承载的是徐鹏对闫菲沉甸甸的承诺,是一个关于“家”的梦想!
所有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的崇高感。我看着眼前哭得肝肠寸断的闫菲,终于彻底读懂了徐鹏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从何而来——那是爱情赋予一个男人的、最强大的勇气和最深沉的责任!
“嫂子…”我嗓子堵得厉害,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无比郑重的点头,眼神里燃烧起熊熊火焰,“我明白了!你放心!鹏哥的心愿…就是我们的使命!剩下的比赛,我们豁出命去拼!一定…一定把冠军奖金给他带回来!”
总决赛的日子到了。体育馆座无虚席,气氛热烈得如同沸腾的熔炉。缺少了核心徐鹏的“飓风”队,面对着本届赛事公认的霸主——“天狼星”队。对方阵容齐整,身高体壮,技术全面,配合默契,赛前就被广泛看好夺冠。
更衣室里,气氛凝重而悲壮。徐鹏的球衣被我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我站在中间,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王凯、李锐、赵小胖,还有平时上场时间不多、文质彬彬的替补控卫狗盛。
“兄弟们!”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今天,我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战,为飓风而战!更是为躺在病床上的鹏哥而战!我们答应过他,要把冠军奖杯带到他病床前!有没有信心?!”
“有!!!”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连平时最斯文的狗盛,此刻也攥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好!上场!干翻他们!”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天狼星”的强大名不虚传,他们的压迫式防守让我们举步维艰,流畅的进攻一次次撕开我们的防线。
我们缺少了徐鹏这个最稳定的组织点和关键先生,进攻显得滞涩,失误开始增多。分差很快被拉开到两位数。
上半场我们打得异常艰难,我们的莽劲在对手眼里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只是略微的战术布置,就把我们折磨得节节败退。
但我们没有放弃!王凯在内线怒吼着一次次硬抗对方中锋,即使被撞倒也立刻爬起来;李锐像疯了一样全场飞奔,抢断,快攻,用速度弥补技术的不足;赵小胖像一堵移动的墙,用吨位和意志力守护着篮板;而我,手感冰冷,就拼命防守,一次次扑向对方的投篮点。
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了,我们现在很有拼劲,很有蛮力,但是缺少了一些脑子,组织的进攻都被对手巧妙化解了,对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传球、组织进攻都井然有序。
令我动容的是狗盛。当主力控卫李锐因犯规过多被迫下场时,这个平时在场上还有些怯生生的眼镜男站了出来。他面对对方明星控卫的逼抢,虽然动作稍显笨拙,却异常沉稳。他不再追求华丽的传球,而是用最扎实的护球、最简洁的分球,努力梳理着进攻。
一次突破中,他被对方恶意犯规撞飞出去,眼镜碎了,额头也擦破了皮。他在地上躺了几秒,在队友的搀扶下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神却前所未有地锐利,对着准备换人的教练用力摇头,嘶吼着:“我还能打!”
那一刻,全场为之动容!徐鹏的精神,真的感染了每一个人!
中场休息时,我看着鹏哥留下的队服,我明白这是徐鹏留给我的责任与担当。我得组织好队友们进行有效进攻,不能一味莽干,我倾听着自己心跳的节奏,不断地分析对手的进攻思路和打法,很快我就发现了对手后场不稳的破绽,我把队员们召集过来,对他们进行了战术调整。
下半场,不出我所料,我们的战术很快奏效了,前场牵制,暗偷后场,我们发起的进攻让对手防不胜防。每一次防守都像是最后的搏杀,每一次进攻都带着必死的决心!
我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对抗、拼抢!分差在我们疯狂的追分势头下,一分一分地迫近!全场观众都被我们这种永不放弃、燃烧生命般的斗志所感染,为我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
“飓风!加油!飓风!必胜!”
闫菲早已泪流满面。
最后三分钟,奇迹发生了!我们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硬生生将比分追平了!56:56!整个球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暂停回来,对方发前场球。时间只剩下最后24秒。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们严防死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球几经传导,最终落到了对方核心得分手的9号球员手中。他在弧顶接球,面对我和凯哥的包夹。
“防住他!别让他出手!”我们嘶吼着扑了上去。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10…9…8…
9号球员异常冷静,一个逼真的投篮假动作晃开了凯哥的重心,紧接着一个迅捷的后撤步!我和狗盛拼命扑上去封盖!
7…6…5…
球出手了!橘红色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和我的队友们都在心中疯狂地祈祷:
“别进!千万别进!”
篮球在空中旋转着,飞向篮筐…
4…3…
“铛!”球砸在篮筐后沿,高高弹起!
“篮板!”篮下顿时一片混乱!王凯、赵小胖和对方两名高大内线死死卡在一起,拼命起跳!
2…
球弹起后,竟然鬼使神差地再次落向篮筐方向!
1…
在终场哨声凄厉响起的前一刹那!
“唰!”
篮球,空心入网!
压哨球!绝杀!
58:56!
时间归零。
球馆在瞬间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天狼星”支持者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而我们“飓风”队的队员们,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立在原地。
王凯重重跪倒在地,用拳头狠狠砸着地板;李锐仰面躺倒,用手臂盖住了眼睛;赵小胖双手叉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狗盛茫然地看着记分牌;而我,呆呆地望着那个还在篮网里晃动的篮球,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
我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距离奇迹,只差那么一点点…终究,还是没能替徐鹏完成那个梦。
“天狼星”的队员们在疯狂庆祝后,他们的队长,那个投中绝杀的9号,主动走了过来。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反而带着深深的敬意。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我木然地和他握了握。
“你们是我遇到过最顽强、最值得尊敬的对手。”他真诚地说,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喧嚣,“我知道今天你们队的队长受伤了,很可惜这不是一场很公平的比赛。但我相信你们队长的精神,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这场胜利,我们赢得并不轻松,甚至…有些侥幸。飓风队,了不起!”他身后的队友们也纷纷向我们点头致意。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我眼里至少他们是可敬的对手:“谢谢…恭喜你们。”但我知道,这无法弥补我们失去冠军、无法实现承诺的巨大遗憾。我们终究,还是辜负了徐鹏的期望。
颁奖仪式上,我们站在亚军的位置上,看着“天狼星”捧起金灿灿的冠军奖杯。聚光灯下,他们的笑容那么耀眼。而我们手中冰冷的银牌,却仿佛有千斤重。领奖台下,闫菲默默地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
回到更衣室,死一般的沉寂。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啜泣。汗水、泪水混合着失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最终,我们没能带回冠军奖杯,没能带回那说好的五千块奖金。
几天后,徐鹏的伤势稳定了,可以拄着拐杖下地活动。我带着亚军的银牌去医院看他。
推开病房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徐鹏略显苍白的脸上。闫菲正坐在床边。
看到我们进来,徐鹏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哟,英雄来啦?不过你们还是嫩了点,没了爸爸在果然不行啊。”
我没好气的把银牌砸给了他。
“你看看你脾气还挺暴的。”
他仍是笑哈哈的,把银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摩挲着冰凉的表面,眼神有些复杂,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
“听说…你们打了一场史诗级的比赛?把狗盛都逼成拼命三郎了?”他笑着问。
“没你在还是不容易啊,为父尽力了。对...对不起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鹏打断我,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说什么对不起!银牌怎么了?亚军怎么了?你们打到总决赛,跟最强的队伍拼到最后一秒,差点掀翻他们!这还不够牛逼?你们每一个人,都他妈的帅炸了!老子躺在病床上看直播,看得热血沸腾!比我自己上场还激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柔和而认真:“奖金没了就没了,我有的是办法!是吧,闫菲。”他看向闫菲,闫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飞起红霞。
“但是,”徐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奇一,你今天***的帅。”
他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我们他妈的,燃烧过、拼尽全力的青春!这比什么狗屁奖杯都值钱!”
病房里安静下来。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
我看着徐鹏眼中那不曾熄灭的光芒,看着闫菲依偎在徐鹏身边那温柔而满足的笑容,心头那沉重的失落感,竟奇迹般地开始消散。
是啊,冠军梦或许破碎了。但有些东西,却在汗水、泪水、热血与遗憾的浇灌下,变得更加坚固,熠熠生辉。
那是兄弟间生死相托的信任与担当;
那是不畏强敌、永不言弃的拼搏精神;
那是青春最原始、最滚烫的模样——纵有遗憾,亦无悔!
我们的故事,或许没有登上最高的领奖台,但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足以在彼此的生命里,回荡很久很久。而青春,正是在这一次次的冲锋、跌倒、爬起、再冲锋中,完成了它最壮丽的燃烧与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