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在高二教学楼后墙根堆出层碎金似的影子。
陆知许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刚从校外网吧溜回来。
他踩着墙根的青苔往操场绕,却在那丛最茂密的香樟下停住了脚。
树荫里蹲着个女生,校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她正把手里的猫粮往石台上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知知乖,今天的粮是小鱼干味的。”
橘白相间的流浪猫蹭了蹭她的手背,她又摸了摸旁边那只黑猫的头,“清清也别急呀。”
陆知许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见过这女生,每次月考榜她的名字总挂在最顶端——阮清辞。
传闻里她是单亲家庭,母亲病着,父亲跑了,可此刻她低头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一点不像传闻里那么冷。
他鬼使神差地往树后缩了缩,掏出手机对着那抹侧影按了快门。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钻,他盯着照片里模糊的轮廓,忽然觉得嘴里的烟没了味道。
晚自习前,陆知许绕回香樟树下。
石台上的猫粮空了,两只猫正蜷在落叶里打盹。
他从书包里翻出袋小鱼干——早上陈野塞给他的,说是“补脑子”——犹豫了半天,把袋子放在石台中央,又从作业本上撕下页纸,歪歪扭扭写了行字:“给知知和清清。”
第二天早自习,阮清辞去倒垃圾时特意绕到香樟下。
看到那袋小鱼干和纸条,她愣了愣,指尖碰了碰微凉的塑料袋,突然对着空荡荡的树影小声说了句“谢谢”。
风卷着她的声音散开,她转身时,耳根悄悄爬上层红。
陆知许是在走廊拐角撞见这幕的。
他靠在墙上,看着她快步走进教学楼,校服裙摆扫过台阶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陈野发来的消息:“陆哥,老班找你,说你上周数学又挂了。”
他啧了声,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往办公室走,脑子里却总晃着她刚才红着耳根的样子。
放学铃响时,阮清辞被同桌叫住:“清辞,周末去不去看电影?
新上映的那个爱情片……不了,”她收拾书包的手顿了顿,扯出个笑,“我妈还在医院等着呢。”
同桌识趣地闭了嘴。
阮清辞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没去公交站,反而往医院的方向走。
路过报刊亭时,她停住脚,盯着玻璃柜里的药价表看了很久。
昨天护士说,母亲的进口药又要续费了,算下来还差两千多。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父亲”两个字。
她皱了皱眉,划开接听键,没等说话,那边就传来醉醺醺的吼声:“阮清辞!
你妈那病就是个无底洞,赶紧把家里那台电视卖了,给我还赌债!”
“那是我妈陪嫁的……”她攥紧了书包带,声音发颤。
“少废话!
明天不把钱打过来,我就去你学校闹!”
电话被粗暴挂断,听筒里只剩忙音。
阮清辞站在原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眼睛发涩。
她蹲在报刊亭后的阴影里,把脸埋进膝盖。
风卷着落叶扫过她的脚踝,凉得像冰。
陆知许是在路过报刊亭时看到那团蜷缩的影子的。
他刚跟陈野打完球,满头大汗地往家走,远远就认出那是阮清辞的校服。
她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陈野撞了撞他的胳膊:“那不是你隔壁班的学霸吗?
怎么在这儿哭?”
陆知许没说话,脚步却慢了半拍。
他看着她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缴费单,对着路灯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单子折起来,塞进书包最深处。
“走了,陆哥。”
陈野拽了他一把。
“嗯。”
他应了声,转身时,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香樟树下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她的脚边,她己经站起来了,正仰头看着路灯,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瘦。
陆知许到家时,客厅亮着灯。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母亲在厨房忙碌,没人问他晚饭吃没吃。
哥哥陆知远从国外打来视频电话,父亲立刻笑着凑过去:“知远啊,听说你又拿奖学金了?
真给爸妈长脸!”
陆知许换了鞋,没说话,径首往房间走。
路过客厅时,他听见父亲对着屏幕叹气:“不像你弟弟,整天就知道鬼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他关上门,把书包往床上一扔,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屏幕亮着,还是那张***的侧影。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点开相册,把那张照片设成了壁纸。
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桌,照亮了摊开的数学试卷。
陆知许趴在桌上,盯着那道解不出的函数题,脑子里却反复晃着两个画面:阮清辞红着耳根说“谢谢”的样子,和她蹲在报刊亭后偷偷掉眼泪的样子。
他突然从抽屉里翻出支笔,在试卷空白处画了只猫——橘白相间的,像极了香樟树下那只叫“知知”的流浪猫。
画完又觉得幼稚,赶紧用涂改液涂掉,却在墨迹晕开的地方,莫名想起她喂猫时说的那句“它们和我一样,没人要也能活”。
夜风穿过纱窗,带着香樟叶的味道。
陆知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第一次觉得,数学题好像没那么难,难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靠近那个蹲在阴影里掉眼泪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