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凌家老宅的青瓦白墙上，噼啪作响。
宅内灯火通明，宾客喧哗，正是凌家一年一度的家族年会。厅堂上座，凌家大长老凌振天面无表情地扫视下方，目光如电。两侧分坐着凌家核心子弟与各方来宾，推杯换盏间，暗流涌动。
凌傲——凌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一身定制西装，举杯与人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厅外某个孤零零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厅外廊下，凌云独自站着。
雨水被风刮进来，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肩头。与厅内的热闹奢华相比，他这里冷清得像另一个世界。一年前，他还是凌家最耀眼的天才，十六岁便触摸到内劲门槛，被家族寄予厚望。而如今，他修为尽废，经脉郁结，成了家族之耻，人人避之不及的弃子。
“凌云，你还有脸待在这里？”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凌云没有回头，听出那是二长老的孙子凌海，凌傲的忠实跟班。
“年会也是你能来的？一个偷学禁功、害死三长老、让家族蒙受巨大损失的废物，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滚出凌家，找根绳子吊死算了，哈哈！”凌海的声音很大，故意引得厅内不少人侧目看来。
那些目光，有冷漠，有鄙夷，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同情。
凌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年前，家族探索一处新发现的秘境，他与凌傲以及几位家族精英一同前往，带队的是支持他的三长老。途中遭遇意外，三长老为救他们而死，秘境所得之物也不翼而飞。回来后，凌傲与大长老一系一口咬定，是他凌云贪功冒进，擅自偷学秘境石刻上的残缺禁功，才引来了不可控的危险，导致任务失败，三长老殒命。
他百口莫辩。因为他醒来时，体内确实多了一股狂暴而陌生的残破气劲，与他原本的凌家功法冲突，不断侵蚀他的经脉，毁了他的修为。无人信他解释，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
家族审判，废其修为，贬为旁系，永不得接触家族核心业务。昔日天才，跌落尘埃。
“怎么？不服气？”凌海见他沉默，越发嚣张，上前用力推了凌云一把，“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眼，这里的空气都被你弄脏了！”
凌云踉跄一下，撞在冰冷的廊柱上。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凌海，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屈辱和隐忍。
“哟，还敢瞪我？”凌海被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抬手就想扇过去。
“凌海。”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凌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年会喜庆之日，莫要失了体统。”
他转向凌云，叹了口气，语气颇为痛心：“凌云，不是我说你。你犯下大错，家族念旧情，留你在族中，已是宽宏大量。你该安分守己，努力弥补过错才是，何必在此惹人非议？平白让各位来宾看了笑话。”
这番话，看似劝阻，实则将一切过错又钉死在了凌云身上，坐实了他的罪名。
厅内几位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低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那个凌云？可惜了，听说以前天赋极佳。”
“心术不正啊，偷学禁功，害死长老，凌家只是废他修为，真是仁至义尽了。”
“凌傲公子真是心胸宽广，还认他是兄弟。”
“和这种人在一个家族，真是……”
议论声细微，却清晰无比地钻入凌云耳中。
凌云看着凌傲那副虚伪的嘴脸，胸口翻涌着怒火和憋屈，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辩驳都是徒劳。他只是深深看了凌傲一眼，将那副虚伪和眼神深处的得意刻在心里，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入冰冷的雨幕之中。
身后，传来凌海不屑的嗤笑和凌傲看似无奈的叹息，以及厅内重新响起的喧闹声。
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淋透，冰冷刺骨，却不及他心中寒意半分。
他一步步离开那灯火通明的老宅，走向家族边缘那处堆放杂物的破旧小院——那是他现在的住处。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嗖！”
一辆昂贵的跑车故意贴着他身边疾驰而过，脏污的积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
跑车在前面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娇艳却写满恶意的脸。是赵家大小姐赵芊芊，一直爱慕凌傲，以前没少对他这个“凌傲竞争对手”冷嘲热讽，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咱们凌大天才在雨中散步呢？”赵芊芊咯咯笑着，语气轻佻，“不过反正你也湿透了，再湿点也没关系吧？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别出来碍眼嘛！”
副驾驶上她的女伴也发出刺耳的笑声。
凌云抹去脸上的污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赵芊芊觉得无趣，骂了句“真是块木头，活该成废物”，升上车窗，跑车轰鸣着离去。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浑身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体内的那股残破异种气劲又开始蠢蠢欲动，如同钝刀刮擦着早已脆弱不堪的经脉，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
修为被废后，这股毁了他的气劲却如同跗骨之蛆残留了下来，时不时发作，折磨着他。家族医师诊断后，只是摇头，说此劲诡异，已伤及根本，他此生再无修炼可能。
天地茫茫，雨幕冰冷，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为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城郊的山崖边。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江水，在暴雨中更加湍急狂怒。
或许……就这样跳下去，一切痛苦和屈辱就都结束了？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诱惑着他。
他站在悬崖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父亲的早逝，母亲的眼泪，曾经的荣耀，后来的背叛，凌傲的虚伪，众人的鄙夷……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不甘心！
他死死攥紧拳头，身体因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怀中一个硬物硌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地摸去，那是一块贴身戴着的暗青色玉佩，材质普通，雕刻着模糊的云纹，是早逝的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并不起眼。
因为刚才赵芊芊跑车溅起的积水冲击，他踉跄时手臂在墙上蹭了一下，破了点皮，一丝鲜血渗出，恰好浸染在了玉佩之上。
他拿出玉佩，正准备再看一眼这父亲唯一的念想。
突然！
那玉佩竟微微发烫，表面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雨中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淡淡毫光！
“嗯？”凌云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还不等他细看，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将他推向前方！
“下去吧！废物！凌家和你父亲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一个压低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身体瞬间失重，向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攫住了他，风声和雨声在耳边呼啸。
绝望与愤怒交织！
他甚至没看清推他的是谁！是凌傲派来的人？还是赵芊芊？或者只是某个想用他的死来讨好凌傲的小人？
不甘！无比的不甘！
父亲！母亲！我……
坠落中，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那块发烫的玉佩，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即将坠入江面的前一刹那，手中的玉佩猛地爆发出璀璨却温和的青光，瞬间将他吞没！
一股庞大无比、古老苍茫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剧烈的冲击让他几乎瞬间昏厥。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一个淡漠而高远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源初道启，混沌始开……得吾传承，逆天改命……”
青光包裹着他，并未坠入江中，而是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悄无声息地没入悬崖下方一处被藤蔓和雨水遮蔽的隐蔽裂缝之中。
崖上，一个黑影看着下方汹涌的江水，冷笑一声，迅速消失在雨幕里。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暴雨依旧，冲刷着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