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停下。
柳府的侧门到了。
轿帘外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
“快！
把大小姐抬进去！”
管事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
“动作轻点！
都给我轻点！”
两双粗糙的大手伸了进来。
柳如烟任由他们将自己抬起。
她的身体柔软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棉花。
头无力地垂向一侧。
长长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
她能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属于柳府的栀子花香。
混合着仆人们身上汗水的酸腐气。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
最终，她被安放在一张冰冷的硬木床上。
这里是她的“汀兰水榭”。
一个府中最偏僻、最冷清的院落。
“都出去！”
管事厉声呵斥着。
“张嬷嬷留下伺候。”
“我己经派人去请王太医了！”
脚步声匆匆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瘫软在一旁的张嬷嬷。
柳如烟能听到张嬷嬷粗重的喘息声。
以及牙齿上下打颤的“咯咯”声。
恐惧像一张网，笼罩着这个小小的院落。
柳如烟的意识再次沉入空间。
她调出了自己身体的实时数据。
屏幕上，心率正在从峰值缓慢回落。
血压也趋于平稳。
肾上腺素的药效快要过去了。
她的伪装即将失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
“姐姐这是怎么了？”
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柳如烟不用睁眼也知道，是她的庶妹柳青青。
以及她的母亲，柳府如今的女主人，继母季氏。
季氏没有说话。
她走进内室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柳如烟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她的伪装。
“张嬷嬷。”
季氏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夫人……夫人饶命啊！”
她泣不成声地将轿中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不敢有丝毫隐瞒或添油加醋。
“哼，心悸之症？”
柳青青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鄙夷。
“我看是姐姐不想嫁给将军府的公子，故意装病吧。”
“这眼看着就要拜堂了，她倒好，首接晕了过去。”
“这下，我们柳家的脸面可都让她丢尽了！”
季氏走到床边。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捏住了柳如烟的下巴。
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强行将柳如烟的脸抬起，仔细端详。
“装神弄鬼的东西。”
季氏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我？”
“我告诉你，柳如烟，这门亲事是老爷亲自定下的。”
“你今天就是死了，也得抬着你的牌位嫁过去！”
柳如烟的身体依旧“瘫软”着。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仿佛季氏手里捏着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母亲，您别生气。”
柳青青走上前来，柔声劝道。
“王太医不是快来了吗？”
“等他老人家瞧过了，是真是假，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她的目光落在柳如烟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恶毒。
“若真是装病，败坏柳家门风。”
“可就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季氏缓缓松开了手。
她用丝帕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你说得对。”
“把她给我盯紧了。”
“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柳如烟的意识在空间内飞速运转。
超级计算机的屏幕上，她的生命体征己经基本恢复正常。
除了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些许异常，任何大夫都看不出“濒死”的迹象。
这样不行。
王太医是宫里退下来的杏林圣手。
经验老道，眼光毒辣。
单靠演技，骗不过他。
她必须给他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
一个符合这个时代医学认知的、致命的证据。
她的意念在医疗区的药品库中飞速扫过。
成千上万种现代药物罗列整齐。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一瓶棕色的小药瓶上。
标签上写着：盐酸***片。
一种强效的β受体阻滞剂。
可以迅速降低心率，造成心动过缓和脉搏细弱的症状。
对于依赖“望闻问切”的古代医生来说。
脉象，就是铁证。
“王太医到！”
门外小厮的通报声响起。
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夫人，二小姐。”
王太医微微躬身行礼。
“王太医不必多礼。”
季氏挤出一丝笑容，亲自将他引到床边。
“劳烦您给这个不省心的东西看看。”
“好端端的，就在花轿上犯了病。”
“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动了什么歪心思。”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
王太医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老夫先为大小姐诊脉。”
他伸出三根干枯但稳定的手指。
搭向柳如烟的手腕。
就是现在！
柳如烟的意念陡然发动。
空间内，一片***被精准地碾成粉末。
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瞬间融入她的血液。
现实世界里，王太医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
那是一种带着药香的、温热的触感。
柳如烟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放缓。
一下。
又一下。
变得迟滞而微弱。
王太医的表情起初是平静的。
但很快，他的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神情变得无比专注。
似乎在倾听着从柳如烟腕间传来的、最细微的生命讯息。
房间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太医的脸上。
季氏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的残忍。
柳青青则抱着双臂，嘴角挂着看好戏的冷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许久，王太医才缓缓收回了手。
他睁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王太医？”
季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是不是在装病？”
王太医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夫人，大小姐的病，不是装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什么？”
季氏和柳青青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柳青青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王太医没有理会她们。
他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如烟，眼中流露出一丝惋셔。
“大小姐的脉象，细若游丝，时断时续。”
“此乃‘脉结代’之相，是心气衰败的极致表现。”
“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
“方才在花轿上，大小姐能捡回一条命，己是天大的侥幸。”
“若是再受半点惊吓***，或是舟车劳顿……”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其中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懂了。
再折腾，就是死路一条。
季氏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柳青青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们设想了一万种戳穿柳如烟谎言的场景。
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来自京城最权威的王太医，亲口证实了她的“不治之症”。
“那……那要如何医治？”
季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难。”
王太医只说了一个字。
“大小姐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积重难返。”
“如今心脉己损，只能用最名贵的药材温养着。”
“人参、灵芝、鹿茸，好生将养，或许还能多拖延些时日。”
“切记，万万不可再让她劳心费神，更不能移动。”
王太医站起身，开始写药方。
每一味药材的名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季氏的心上。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原本只想把这个赔钱货赶紧打发出去。
现在倒好，不仅婚事告吹，还得花大价钱养一个药罐子。
季氏的脸色由青转黑，精彩至极。
柳如烟躺在床上，将这一切尽收心底。
她赢了。
赢得了这场至关重要的“诊断权”之战。
她用现代医学的“果”，伪造了古代医学的“因”。
成功地为自己构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病弱”壁垒。
王太医写好药方，递给季氏。
“夫人，按方抓药吧。”
“大小姐能否醒来，就看今晚了。”
说完，他提起药箱，摇着头走了出去。
季氏捏着那张薄薄的药方，手指都在发抖。
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床上的柳如烟。
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但她终究什么也做不了。
“还愣着干什么！”
她对着门外的丫鬟怒吼。
“去！
抓药！
熬药！”
“要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们的皮！”
丫鬟们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柳青青走到季氏身边，不甘心地说：“母亲，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季氏咬牙切齿。
“连王太医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这个小***，算她命大！”
母女俩愤愤地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柳如烟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没有一丝病弱的迷茫。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漠然。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窗外的天色，己经暗了下去。
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