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傅斯年最得力的秘书,我秦念工作的第三年,学会的最重要的技能,不是三分钟内整理出滴水不漏的会议纪要,也不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他未来半个月的行程安排,而是在危险降临时,肌肉记忆快于大脑思考。
比如现在。
废弃工厂里浓重的铁锈味和霉味,呛得人几欲作呕。我和傅斯年被反绑在两张背对背的椅子上,冰冷的绳索在手腕上勒出***辣的痛感。
“傅总,别怪兄弟们心狠手辣,”为首的刀疤脸用一把雪亮的匕首,拍着傅斯年那张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要怪,就怪你断了我们太多兄弟的财路。今天,要么拿五千万来,要么,就让你这张小白脸,开点花。”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傅斯年的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正在微微颤抖。他这种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般折辱。
而与我们一同被绑来的,还有他放在心尖尖上、今天第一次带来公司实习的“白月光”——林楚楚。她被单独绑在角落里,从被抓进来开始,就一直在低声啜泣,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绑匪们都多了几分不耐。
“哭哭哭,哭丧呢!”刀疤脸吼了一声,林楚楚吓得一个哆嗦,哭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傅斯年的声音,即便在这种境地下,依旧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感:“放了她们,五千万,我一个小时内给你们。动她们一根头发,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哟,英雄救美啊?”刀疤脸笑了,眼神在我们三人之间逡巡,“一个是你傅总的秘书,一个是你傅总的心肝宝贝。你说,我先动哪个,能让你更心疼一点?”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我清楚地知道,这帮人是亡命之徒,他们的耐心极其有限。傅斯年越是表现得在乎,林楚楚就越危险。而我,作为他最信任的秘书,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用尽一切办法,为我们博取一线生机。
从被绑进来开始,我就在悄悄地用手腕上被没收的手表金属搭扣,一下一下地磨着绳索。那块表,是傅斯年在我入职一周年时,作为奖金的一部分“顺手”扔给我的,他说,“我的秘书,不能没有一块像样的时间管理工具。”
讽刺的是,此刻,这块象征着“时间管理”的工具,正在为我们争取着“生命的时间”。
“大哥,你看,傅总最在乎的,肯定是林小姐,”我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是个打工的,死了公司赔笔钱就算了。你用我,可威胁不到傅总。”
我的话,让身后的傅斯年身体猛地一僵。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皱起的眉头。
刀疤脸饶有兴致地走到我面前,用刀尖抬起我的下巴:“你这个秘书,倒是个明白人。怎么,想替你的心上人去死啊?”
我笑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说了,我只是个打-工的。我只是想告诉大哥,什么样的筹码,价值最高。”
就在我说话吸引他注意力的瞬间,我感觉到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磨断了最后一根纤维。
机会,只有一次。
我没有丝毫犹豫,在绳索断裂的刹那,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椅子上弹起,猛地撞向离我最近的、那个看守林楚楚的绑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撞倒那个绑匪,顺势捡起他掉落在地的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快捷拨号键——那是傅斯年的司机兼保镖,老王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只来得及喊出三个字:“工厂!快!”
“臭***!”刀疤脸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手中的匕首带着破风声,恶狠狠地向我刺来!
我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尖在我瞳孔中迅速放大,那一刻,我没有时间害怕。我甚至还有闲心想,这算是工伤吧?不知道傅斯年会不会给我算三倍赔偿。
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傅斯年因为愤怒和担忧而目眦欲裂的表情,还有角落里,林楚楚因为惊吓过度,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也好,她晕过去,就不会给傅斯年添乱了。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我的腹部传来。冰冷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我的身体。我闷哼一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随着温热的血液,被瞬间抽空。
我刺向了命运,希望能为我们搏出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这一刀的代价,不仅是我的血,还有我那可笑的、一厢情愿的忠诚。
在我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听到了警笛由远及近的呼啸声,还有傅斯年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着别人名字的嘶吼:
“楚楚——!”
医院的消毒水味,总是能轻易地勾起人最脆弱的神经。
我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道几乎将我开膛破肚的伤疤。
但我活下来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我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想找杯水喝,却发现床头的柜子上,空空如也。
正当我准备按铃叫护士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傅斯年。他换下-了那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西装,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依旧不减那份迫人的英俊。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
那一刻,我那颗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迟钝的心,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他是来看我的。他还记得我。
这个念头,像一株在废墟里顽强钻出的小草,让***涸的心田,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绿意。
“醒了?”他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柜子上,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点点头,嗓子干涩得厉害:“傅总……楚楚小姐她,没事吧?”
即便是这种时候,我下意识的反应,依然是关心他所关心的人。这三年秘书生涯,已经将这种模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提到林楚楚,傅斯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温柔。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柔。
“她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回家休养了。”他说着,打开了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他盛出一碗,递到我面前:“医生说你可以吃点流食了。这是楚楚亲手为你熬的,她说,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鸡汤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林楚楚亲手为我熬的?谢谢我?
谢我什么?谢我在她吓晕过去的时候,拼死打出了求救电话?还是谢我,为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朋友,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我的目光,落在傅斯年那张英俊的脸上,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对我伤势的关切。
没有。
他的眼神,清澈而坦然,就像在面对一个……尽忠职守,但理所应当的下属。
“秦念,”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他已经认定的事实,“这次的事,辛苦你了。我知道,当时情况危急,楚楚她一个女孩子,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是她,在昏迷前,用尽最后的力气,让你打电话求救的吧?”
轰——
我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傅斯年的世界里,故事的版本是这样的:他柔弱不能自理的白月光,在最危急的关头,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智慧,想出了打电话求救的办法,并且“命令”我这个秘书去执行。
而我,秦念,只是一个……忠实执行了命令的工具人。
至于我身上的这道伤口?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工具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的一点“必要损耗”罢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的脸,突然就笑了。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我越笑越大声,笑得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疼。可我停不下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的谢意,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残忍,也最好笑的笑话。
傅斯年的眉头,因为我的失态而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秦念,你笑什么?”他冷冷地问,“我知道你受了伤,公司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多余的同情。”
是啊,补偿。
在他眼里,我所做的一切,我流的血,我差点丢掉的命,都只是一场可以被量化的、明码标价的交易。
而林楚楚那场恰到好处的昏厥,却成了他心中无价的、需要用一生去呵护的“英勇”。
我终于止住了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傅总,这碗鸡汤,我喝不起。还有,你的补偿,我也承受不起。”
我看着他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错愕,和他身后,那个正巧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担忧的林楚楚。
我知道,这场独角戏,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