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昂贵的咖啡,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下潜藏的巨石却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樊胜美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程时雨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一杯咖啡发生任何改变。
现实的引力如此强大,迅速将她从那片刻的失神中拽回。
哥哥樊胜英的电话终于还是来了,不再是母亲那种带着哭腔的迂回,而是首接撕破了脸皮的威胁。
“樊胜美,钱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告诉你,那些人说了,下周再不见钱,就不是来找我那么简单了!
他们会去上海找你!
你不是最要面子吗?
我看你在公司还怎么待下去!”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夹杂着粗俗的咒骂声。
樊胜美躲在公司消防通道里,听着哥哥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三十万!
我不是印钞机!
我去哪里给你弄三十万!”
她压着嗓子,怒火和绝望交织,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管!
你去借,去卖,总之得给我弄到钱!
不然大家一起完蛋!”
樊胜英吼完,首接挂了电话。
忙音像最后的丧钟。
樊胜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台阶上。
消防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映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去借?
安迪的钱还没还。
去卖?
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双手,指甲圆润,涂着裸色的指甲油。
这双手,努力地想抓住一点体面的生活,却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拖住,不断下坠。
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不能哭出声,这里是公司。
她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崩溃。
极度的无助中,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程时雨。
那个站在云端,仅仅用一杯咖啡就能彰显其巨大能量的女人。
如果……如果她有程时雨那样的地位和财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狠狠掐灭。
她在想什么?
指望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
简首是病急乱投医。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杯咖啡,或许只是上位者一时兴起的施舍。
十分钟到了。
她不得不暂时将“程时雨”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封存心底,猛地抬起头,深吸几口气,从手包里拿出粉饼和口红,对着小镜子,一点点修补好脸上的妆容,掩盖住所有脆弱的表情。
她重新变回了那个精致、干练的HR樊胜美,重新投入她那场永不停歇的生存之战。
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对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
下午,她翻遍了通讯录,约见了两位曾经对她表示过明确好感的“潜在对象”。
一位是家境殷实的上海本地小开,另一位是白手起家的科技公司创始人。
与小开的约会在一家网红西餐厅。
对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跑车和收藏,目光却时不时滑过她放在桌边的、有些磨损的手包边缘。
当樊胜美委婉地提起最近家里有些困难时,对方打着哈哈,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F1赛事上。
与创业者的会面则更像一场商务谈判。
在一家咖啡馆,对方冷静地分析了她的“困境”与“价值”,最后提出可以“借”给她一笔钱,但需要她签署一份详细的还款协议,并暗示希望她能跳槽到他的公司,负责“更私人”的行政事务。
樊胜美端着咖啡杯,指尖冰凉。
她看着对方精明算计的眼神,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在这些男人眼里,她明码标价,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精致商品,她的困境不过是他们可以压价的筹码。
“谢谢您的好意,”她放下咖啡杯,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想,我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
晚上,22楼难得的安静。
邱莹莹和关雎尔去看电影了,安迪在加班,曲筱绡不见踪影。
樊胜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存折和计算器,数字冰冷而残酷。
门铃响了。
她有些诧异地去开门,门外站着物业工作人员,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
“樊小姐,刚才有位先生送来,指名给您的。”
先生?
樊胜美心头一跳,签收后关上门,疑惑地拆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崭新的、和她退掉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香槟色真丝连衣裙。
标签还在,价格不菲。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
她的心猛地跳快了。
是谁?
她认识的男人里,谁会做这种事?
王总?
李董?
她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反胃,这种不明不白的馈赠,往往标着更高的价码。
她拿起手机,想给可能的人发信息试探,指尖却忽然顿住。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浮现——程时雨。
可能吗?
她怎么会知道她退掉了裙子?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简短的短信:”抱歉,调查了你。
裙子是赔礼。
程时雨。
“樊胜美握着手机,像是握着一块烙铁。
震惊、愤怒、一丝被窥探的羞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某种强大力量牢牢锁定的心悸。
她竟然调查她!
这条裙子,不再是善意的馈赠,而是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我看透了你光鲜下的窘迫,而我,拥有轻易改变你处境的能力。
樊胜美看着沙发上那条柔软华贵的裙子,它像一张无声的邀请函,来自一个她无法理解,却充满致命诱惑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上海霓虹闪烁,映在她剧烈挣扎的瞳孔里。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