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我站在三十二层的全景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曾经让我母亲屈辱的城市一角。
玻璃映出我如今笔挺的阿玛尼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和那双不再稚嫩的眼睛。
这双眼睛见证过太多——屈辱、挣扎、奋斗,最终是胜利。“李总,签约仪式五分钟后开始。
”秘书小林轻声提醒,她的高跟鞋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微微颔首,
目光仍锁定在那栋我即将收购的A市创新大厦上。阳光下,它依然如三年前那般耀眼夺目,
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但今天,它即将易主。而我,就是它的新主人。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思绪飘回了三年前那个狼狈的早晨。“妈,我快迟到了,
先走了!”我抓起公文包,匆忙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早餐,含糊不清地对母亲喊道。
那是一只已经掉漆的棕色公文包,跟随我五年了,边角磨损得厉害。“等等,娃,
把这个带上。”母亲从厨房追出来,递给我一个保温盒,
“你昨天不是说公司楼下早餐难吃吗?我给你做了点葱油饼,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我接过保温盒,心头一暖。母亲来A市帮我带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作为曾经省城大饭店的金牌厨师,退休后本该安享晚年,却为了我,
离乡背井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六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堆满了我们的生活的痕迹——女儿的玩具散落在沙发旁,
我的工作文件占据了大半个餐桌,而母亲的物品,仅仅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
“爸、爸爸再见!”四岁的女儿妞妞摇着小手,嘴里还嚼着母亲精心准备的蒸蛋。
那蒸蛋嫩滑如布丁,上面点缀着细碎的虾仁和葱花,是母亲拿手的绝活之一。
我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匆匆出门。那时候的我,不过是A市千千万万打工族中的一员,
每天挤着地铁上下班,为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费奔波。月薪一万二,扣除各项开支,
所剩无几。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我被夹在人群中,动弹不得。保温盒在我怀里,
温暖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那是母亲的温度。那天下午,我提前完成工作回家,
看见母亲正对着窗外发呆。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日渐增多的白发,
那些银丝在光线下格外刺眼。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妈,您是不是太无聊了?
”我放下公文包,关切地问。母亲转过身,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扇子:“没有,
就是想着妞妞上学后,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事做。”我叹了口气:“是啊,
让您来帮忙带孩子,反倒把您困在这小房子里了。您在老家时,
还有那么多老同事、老朋友可以走动...”“别这么说,看着妞妞长大,妈心里高兴。
”母亲拍拍我的手,她的手因为长年累月在厨房工作,粗糙但温暖,“对了,
今天楼下的早餐怎么样?”“别提了,”我做了个苦脸,“跟昨天一样难吃,豆浆淡得像水,
油条硬得能当棍子使。我们同事都说,这附近怎么就找不到一家像样的早餐店呢?
”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附近写字楼多,上班族多,我早上送妞妞上学时观察过了,
确实没看见几家早餐铺子。”“可不是嘛,”我摇摇头,“就楼下那几家,味道不怎么样,
价格倒是不便宜。一杯兑水的豆浆要五块,一个硬邦邦的肉包要四块。要不是图个方便,
谁愿意去吃啊。”母亲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娃,
你说...妈要是做点早餐拿去试试卖,会有人买吗?”我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妈,
您这主意太棒了!您可是大饭店退休的一级厨师!您做的早餐,那不得让人抢疯了!
”母亲被我的反应逗笑了:“哪有那么夸张,就是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能做点自己擅长的事,
还能赚点零花钱,不用老是伸手向你要。”“就这么定了!”我一拍大腿,
“周末我陪您去考察考察场地!”二经过两天的调研,
我们选定了我公司所在创新大厦附近的一个小角落。那里不属于大厦管辖,是市政用地,
而且早上人流量大,很多上班族都会经过。关键是那里已经有两三个小摊,
说明管理相对宽松。周日晚上,我和母亲一起去批发市场采购食材。她精挑细选,
对食材的要求严格到令我惊讶。“这面粉不行,蛋白质含量不够,做出来的手抓饼不够筋道。
” “这猪肉肥瘦比例要三比七,太肥腻,太瘦柴。” “豆浆要用东北非转基因大豆,
浸泡时间不能少于六小时。”看着她专业的样子,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五星级酒店厨房里指挥若定的主厨风采。周一清晨五点,
母亲就起床开始准备。我半梦半醒间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香气,忍不住爬起来看个究竟。
厨房里,母亲正忙碌着。一边是层层叠叠的手抓饼,金黄酥脆;一边是现磨豆浆,
香气四溢;还有她特制的小笼包、茶叶蛋、葱油拌面...琳琅满目,看得我口水直流。
“妈,您这规模也太大了吧?”我惊讶道。“第一次试水,不知道什么好卖,
就都准备了一点。”母亲笑着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六点半,
我和母亲推着小吃车来到了选定的位置。初秋的清晨已有些凉意,母亲紧了紧外套,
显得有些紧张。那辆小吃车是我们花八百元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虽然有些旧,
但被母亲擦得干干净净。“妈,别担心,您这手艺,肯定一抢而空。”我鼓励道,
其实心里也没底。第一个顾客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
她犹豫地看了看小吃车:“这豆浆是现磨的吗?”“是的,姑娘,今早刚磨的,醇香着呢。
”母亲微笑着回答,掀开豆浆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豆香立刻飘散出来。女孩要了一杯豆浆,
母亲细心地在杯口盖上一层薄膜,防止洒漏。女孩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真好喝!
再给我一个手抓饼吧!”“好嘞!”母亲利落地开始煎饼,手法娴熟得像在表演。
面团在她手中翻转、拍打、撒料,然后放入平底锅,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渐渐地,
人多了起来。上班族们被香气吸引,纷纷围了过来。七点半到八点半是高峰期,
母亲的小摊前排起了小队。“这葱油饼太正宗了!让我想起了老家巷口那家老字号。
”一个中年男子赞叹道,他一口就咬掉了半个饼。“阿姨,您明天还来吗?
我想预定两份豆浆和包子。”一个年轻白领问道,掏出手机要加微信。我站在不远处,
看着母亲忙碌而充实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刻,
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儿子离乡背井的老人,而是重新找到了自我价值的职业女性。
她的背挺直了,眼神明亮,与人交流时自信满满。第一天营业结束,
母亲的小吃车几乎被清空。晚上数钱时,她像孩子般兴奋:“娃,你看,
今天挣了二百八十六呢!成本大概一百左右,净赚了一百多!”我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妈,
您太厉害了!这才第一天啊!”第二天更加顺利。有了前一天的口碑,很多顾客专程前来,
还有人要求加微信预定。母亲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自信光芒。晚上算账,
净利润直接突破了三百元。“照这个趋势,一个月能挣小一万呢!”母亲高兴地说,
随即又担心起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三风暴在第三天降临了。那天上午十点,
我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项目会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到是母亲的来电,我本想挂断,
但转念一想,母亲知道我在上班,除非有急事,否则不会打电话。我悄悄退出会议室,
接起电话。“娃,你...你快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一片嘈杂,
“我的东西被人收走了,他们还打我...”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妈,您在哪?别慌,
我马上到!”我向主管匆匆请了假,那个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小李啊,
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三次请假了,项目进度跟不上,年终奖可是会受影响的。”我来不及解释,
飞奔向公司楼下。转过街角,我看见母亲的小吃车被掀翻在地,
面粉、蔬菜、调料洒得到处都是。母亲蹲在地上,正试图捡起散落的物品。
她的左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头发凌乱,眼神惶恐。
一个腆着大肚子、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母亲指手画脚,
他的肚子几乎要撑破那件廉价的POLO衫:“跟你说了这里不准摆摊,聋了吗?
下次再让我看见,直接给你砸了!”我冲上前去,扶起母亲:“妈,您没事吧?他打您了?
”母亲的眼圈红了,指着左脸颊上的一道红印:“他推我,
还把咱们的车掀了...我捡东西,他还踢开...”我转向那个男人,
强压怒火:“这位大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动手?”男人轻蔑地打量着我,
从我的廉价西装看到磨损的皮鞋:“你谁啊?这条街归我管,我说不能摆就是不能摆!
”“我问过村委会了,这里是公共区域,谁都可以摆摊,只要不影响交通。”我据理力争。
“哼,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男人提高嗓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只有我安排的人才能在这里摆摊,懂不懂规矩?这一片都归我王老五管!”我这才明白,
他是想收保护费。为了母亲的安全,我决定退一步:“王大哥,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