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晚高峰的车流堵在跨海大桥上,红色的尾灯连成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
沈知弦站在桥边的人行道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流进眼睛,又混着温热的液体从下巴滴落。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米色风衣彻底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但她好像感觉不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怀里那个旧琴匣。
木匣冰冷的边角硌着她的胸口,很疼,但这点疼比起心里那个窟窿,实在不算什么。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那个所谓的“家”里。
继母王曼丽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沈知弦!你还有没有良心!爸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现在你还敢偷东西?!”
她试图解释:“我没有偷!这是爷爷之前就答应给我研究的……”
“研究?”妹妹沈知雅在一旁凉凉地插嘴,“姐,谁不知道你惦记爷爷那些东西很久了?现在人刚走,你就迫不及待了?”
父亲沈国明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终于开口,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知弦,把东西交出来。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别再添麻烦。”
那一刻,沈知弦看着眼前这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最后那点微弱的期望也熄灭了。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除了早已去世的母亲和刚刚离世的爷爷,没人真正在乎她。
她没再争辩,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琴匣,转身就走。身后传来王曼丽气急败坏的喊声:“沈知弦!你今天敢带着东西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我们沈家没你这号人!”
她没有回头。
桥上的风裹挟着雨水,吹得人睁不开眼。沈知弦往前挪了一小步,低头看着桥下翻滚的漆黑江水。就这么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都结束了?不用再面对那些指责,不用再感受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
这个念头像水鬼一样缠着她。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她身旁的路边。车体线条流畅,即使在雨中也显得沉静而昂贵。副驾的车窗降下一条缝,一个低沉的男声穿透雨幕传出来,清晰而稳定:
“上车。”
沈知弦茫然地转过头。雨水糊住了视线,她看不清车里人的样子,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见她不动,车里的人又开口,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疑:“雨这么大,你想死,也别抱着‘焦尾’一起。”
“焦尾”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知弦。
她猛地抱紧了琴匣,警惕地盯着那扇车窗。这是爷爷私下告诉她的秘密,这把残破的古琴碎片,很可能与传说中的古代名琴“焦尾”有关。连父亲和继母都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
车窗又降下了一些,露出说话人的侧脸。光线很暗,只能看清他下颌利落的线条和挺直的鼻梁。他似乎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沈小姐,你手里的东西,不该沉在江底。上车吧,有些事情,我想你会感兴趣——比如,你祖父沈老先生去世前一天,为什么会去城西那家叫‘听泉’的私人会所。”
爷爷……
听到爷爷去世前的行踪,沈知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爷爷走得突然,医院给出的结论是心脏病突发,但她一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犹豫只在刹那间。比起冰冷的江水和彻底的绝望,眼前这辆陌生的车和这个神秘的男人,反而成了一种危险的诱惑。她咬了下已经冻得发白的下唇,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温暖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带着淡淡的皮革味和一种若有似无的、像是檀香混合着旧纸张的气息。她僵硬地坐进去,湿透的衣服立刻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洇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对不起,我把座位弄湿了……”她小声道歉,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前座的男人没有回头,只是递过来一条深灰色的羊绒薄毯,干燥而柔软。“擦一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知弦接过毯子,却没有立刻动作,只是警惕地看着前方。车子已经重新启动,平稳地汇入车流。她透过沾着水珠的车窗,看着桥栏和漆黑的江面迅速被甩在身后,心里空落落的。
她偷偷打量着开车的男人。他穿着深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他部分眉眼,眉骨很高,眼神深邃,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你怎么知道‘焦尾’?”沈知弦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干涩。
男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沈老生前和我聊起过。他很看重你,说你天生就该吃修复这碗饭,手指有灵气。”
听到爷爷对自己的评价,沈知弦鼻尖一酸,赶紧低下头,用毯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你也懂古琴?”
“略懂。”他回答得简洁,“我主要做文物相关的生意。”
车子驶下大桥,转入一条相对清净的道路。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在前窗划出清晰的扇形。
“你刚才说……我爷爷去世前一天,去了‘听泉’?”沈知弦鼓起勇气,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嗯。”男人应了一声,“他去见一个人。之后情绪似乎就不太对劲。”
“见了谁?”
男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一个海外回来的收藏家,姓魏。那人对你爷爷手里几件私藏很感兴趣,其中,就包括一些他早年修复古琴的原始笔记和数据。”
沈知弦的心猛地一沉。爷爷的修复笔记?那是他毕生心血,连她都只是偶尔得以翻阅学习,爷爷绝不会轻易示人。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次,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车子缓缓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他这才微微侧过头,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眼神很沉静,带着一种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通透和沉稳。
“因为那天,我也在‘听泉’。”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不认为沈老的去世,是一次简单的意外。”
沈知弦呼吸一滞,抱着琴匣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你到底是谁?”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他转回头,目视前方,声音清晰地传来:
“顾墨琛。‘墨砚轩’的负责人。”
墨砚轩?沈知弦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是一个在业内极有名望,但也颇为神秘的拍卖和艺术品修复机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顾墨琛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与她相遇,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请。
“因为我认为,沈老的离世和‘焦尾’的秘密,或许都指向同一件事。而我,需要一位真正懂古琴、尤其是懂‘焦尾’的修复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沈小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为你提供查明真相所需的资源和庇护,而你,用你的天赋和知识,帮我一个忙。”
雨水不停地敲打着车窗,密闭的车厢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沈知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世界,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冰冷的琴匣。
几分钟前,她还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而现在,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危险诱惑的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顾墨琛的话有几分可信,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爷爷的真相”这几个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让她无法抗拒。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还带着羊绒毯子柔软的暖意。
“……什么忙?”
顾墨琛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帮我修复一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