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夜,寒意己经渗入了骨髓。
“观复斋”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无影灯,将青年修复师林未的身影拉得细长。
他伏在宽大的红木案前,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镊子尖在他手中稳如磐石,正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画心上的一小块霉斑。
这是一幅明代山水画的残卷,没有题跋,没有钤印,只在角落里有“墨心”一个小小的穷款。
画作破损严重,绢素酥脆,色彩暗沉,但山水的骨架仍在,一种苍茫寂寥的气息扑面而来。
委托人只说,这是家传的旧物,希望能修复到可以悬挂的程度即可。
但林未从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不对劲。
不是假画的那种“不对劲”,而是……一种引力。
仿佛画中的墨色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他调整了一下高倍放大镜,凑得更近。
灯光下,墨色的层次纤毫毕现。
突然,他的动作停滞了。
在一片渲染远山的淡墨中,他看到了绝非自然形成的、极细微的颗粒闪烁。
那不是矿物颜料的结晶,也不是岁月留下的霉点,而是一种……类似电子屏幕上才会出现的像素噪点?
“怎么可能……”林未喃喃自语。
他摘下手套,用指腹轻轻拂过那片绢素,冰凉细腻。
可就在接触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不是生理上的头晕,而是感官的错乱。
他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嘶吼,闻到了硝烟与墨锭混合的奇特气味,眼前闪过一片血红——那是晚霞,还是战火?
他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打翻了手边的洗笔缸,清水洇湿了案上的宣纸。
心跳如鼓。
他扶着案角,大口喘息。
这种感觉,他童年时在爷爷的书房里,接触另一幅神秘的古画时也曾经历过!
正是那次经历,让他走上了古画修复这条路,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只当是孩童的幻觉。
而今,幻觉再次降临。
他死死盯住那幅《千里山河图》残卷,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光泽。
林未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工作台前。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用修复师的眼光,而是用一种近乎“探秘”的心态,再次审视这幅画。
他用不同角度的光线照射,用高清微距相机拍摄每一个细节。
数小时过去,窗外天色己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恰好以一个极低的角度掠过画面时,林未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
在那些看似随意的皴擦点染之中,在树木的轮廓、水波的纹路里,隐藏着绝非绘画所需的、极其复杂而规律的几何纹路与符号。
它们像是电路板上的蚀刻,又像是某种未知的密码。
这不是一幅画。
这是一个……装置。
一个用笔墨和绢素构建的,精密无比的装置。
一个大胆到荒谬的念头闯入林未的脑海:那位名叫“墨心”的画师,他画的不是眼中的山河,他是在“绘制”别的东西。
一条路?
一扇门?
或者……一个牢笼?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子,气质清冷,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她出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证件夹,声音平静无波:“林未先生吗?
我是国家文化遗产异常现象调查处的陆青玄。
关于你正在修复的这幅《千里山河图》,我们需要谈一谈。”
林未看着门外陌生的女子,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国家文化遗产异常现象调查处”?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门。
但女子的眼神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冷静得近乎没有感情。
他侧身让她进来,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触及画绢时那诡异的战栗。
工作室里弥漫着古老的纸墨气息和淡淡的化学试剂味道,与陆青玄带来的现代而冷峻的气场格格不入。
“陆……小姐?”
林未斟酌着称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陆青玄微微颔首,目光如扫描仪般迅速掠过工作室,最后定格在工作台上那幅《千里山河图》残卷。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既显示了关注,又保持着距离感。
“林先生,我们长话短说。”
她开门见山,语速平稳,“这幅画,你是在三天前,从一位名叫赵乾山的私人收藏家手中接收的,对吗?”
林未点头,心下骇然。
委托事宜是保密的,对方却一清二楚。
“修复过程中,你是否察觉到任何……异常?”
陆青玄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他。
异常?
那惊心动魄的幻视和诡异的几何符号算吗?
林未犹豫了。
童年那次经历被大人们视为胡思乱想,他早己学会将这类感知深埋心底。
此刻,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坦白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未选择了谨慎,“这幅画年代久远,破损严重,修复难度很大,但这属于正常的工作范畴。”
陆青玄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伪装。
她没有反驳,只是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点亮屏幕,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林未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泛黄的档案照片,是某种仪器的读数记录,布满起伏的曲线和峰值。
林未看不懂那些专业符号,但其中一张附着的黑白照片让他瞳孔骤缩——那是另一幅画的局部,虽然风格迥异,但画面细节中,竟然隐约可见与《千里山河图》残卷中类似的、那种非自然的几何纹路!
“这是1951年,在敦煌藏经洞一件唐代经文裱褙层中发现的残画检测报告。”
陆青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当时的技术有限,将其归为‘未知污染或绘制工艺’。
此后七十多年,我们在全球范围内,陆续发现了十七件带有类似‘异常信息载体’的文物。
它们年代、题材、材质各不相同,但都蕴含着同一种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能量场或信息结构。”
林未感到喉咙发紧。
“能量场?
信息结构?”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附着在艺术品上的‘病毒’,或者……‘钥匙’。”
陆青玄收回平板,“它们极不稳定,偶尔会引发时空感知错乱、电子设备失灵,甚至更严重的物理现象。
我们的职责,就是找到、隔离并研究它们,防止其对现实世界造成干扰。”
她再次看向工作台上的画,“《千里山河图》残卷,是迄今为止我们监测到的信息强度最高、结构最复杂的一件。
根据我们的模型推测,它可能是一个……‘锚点’。”
“锚点?”
“一个相对稳定的坐标点。
可能连接着某个特定的历史时空片段,或者,是某个更大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陆青玄走近工作台,终于将目光完全投注在那幅残卷上,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敬畏的专注,“而绘制这些‘锚点’的人,我们称之为‘架构师’。
明代画师墨心,是其中最神秘,也可能是最强大的一位。”
林未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架构师?
墨心?
他想起自己那个荒谬的猜测——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装置。
难道……“你们想怎么做?”
他问。
“标准程序是立即封存,转移至我们的隔离研究设施。”
陆青玄回答。
“不行!”
林未脱口而出。
不仅是出于修复师的职业本能,更是一种强烈的首觉——这幅画选择了他,或者说,画中墨心留下的东西,选择了他。
一旦被带走封存,某个至关重要的秘密可能将永埋黑暗。
“修复工作还没完成,强行移动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而且……你们能保证在转移过程中,不会触发它吗?”
陆青玄转过身,再次面对林未,眼神中闪过一丝考量。
“你说得对,存在风险。
所以,我带来了另一个方案。”
她顿了顿,说道:“由你,在林未先生,在我们的严密监控和协助下,继续完成对这幅画的修复和研究。”
林未愣住了。
“你是目前唯一一个与它产生深层接触而没有被其能量场严重反噬的人。
你的专业知识和那种……独特的感知力,可能是解开墨心之谜的关键。”
陆青玄的语气不容拒绝,“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
那么我现在就执行封存程序。”
选择权似乎交到了林未手上,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好奇心、职业责任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童年谜团牵引了二十年的执念,都驱使着他走向这条未知而危险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幅在晨曦微光中仿佛活过来的古画,然后转向陆青玄:“我需要知道一切。
你们所知道的,关于墨心,关于这些‘锚点’,关于可能发生的一切。”
陆青玄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可以。
但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我们面对的,可能是远超你想象的力量。”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未疑惑地拿起手机,陆青玄却瞬间警惕起来,示意他不要接。
但***固执地响着。
林未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声:“是林未林先生吗?
听说你得了件好东西,明代墨心的《千里山河图》?
有意思。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九,一个对历史真相有点小兴趣的生意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谈笔交易?
价格嘛,保证让你满意。”
林未猛地抬头,看向陆青玄。
陆青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消息,竟然泄露得如此之快。
这潭水,比林未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