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大院里不紧不慢地过着。
凌墨安分地扮演着“小可怜”的角色。
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他来自江南，生得异常白皙清秀，与院里那些风吹日晒、咋咋呼呼的北方娃截然不同。
他只需微微垂下眼睫，显露出几分怯懦和不安，便能轻易引来一些无用的同情。
表叔表婶的苛责他默默忍受，李卫东偶尔的挑衅他低头避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表叔家那间狭小潮湿的杂物间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默默地观察着大院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尤其是关于秦骁和李卫东的。
秦骁就像这个院子的太阳，耀眼，热烈，无处不在。
他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半大的小子，以他马首是瞻。
更有不少院里院外的姑娘偷偷瞧他，脸红心跳。
他打球、游泳、爬树、掏鸟窝，偶尔还会因为打架被家里揪着耳朵骂得整个大院都能听见。
但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混合着家世带来的底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李卫东则是另一副面孔。
在秦骁和他那帮兄弟面前，他谄媚、讨好，像个跟班。
但在其他不如他的孩子，尤其是凌墨面前，就露出了欺软怕硬的本色。
凌墨冷眼看着，心里冷笑。
这种人，最好对付，也最该死。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
大院角落那个简陋的篮球场又热闹起来。
秦骁和他那帮兄弟正在打球，呼喝声、篮球砸地的砰砰声、跑动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躁动。
李卫东也在场边，他没资格上场，就负责捡球，时不时谄媚地喊一声“好球！
骁哥！”
，然后殷勤地递水。
凌墨远远地坐在一棵大槐树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课本，假装在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球场。
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自然又不刻意地，再次闯入秦骁视野的机会。
秦骁打得兴起，红色运动背心己经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结实的胸膛和背脊上，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矫健，充满了野性的美感。
又一个球砸在篮筐上弹飞，朝着场边李卫东的方向飞去。
“东子！
球！”
有人喊了一声。
李卫东正低头整理裤脚，闻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去接，却没接稳，篮球从他手边滑过，径首朝着树荫下滚去。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球看了过去，不由自主就被树荫下的少年夺了心神。
阳光下，看书的少年安静漂亮，自成一隅，皮肤白皙得像透着一层淡淡的珠光。
他被突然滚到脚边的篮球惊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手里的书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儿怯意的眼睛，正好对上球场那边投来的众多视线。
少年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站起，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眼神慌乱地看向李卫东，又飞快地低下头。
那副样子，活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李卫东没接到球觉得丢了面子，尤其是在秦骁面前，顿时恼羞成怒，指着凌墨就骂：“***瞎啊！
不会把球捡起来？！”
凌墨被他吼得身体一颤，眼圈立刻红了，咬着嘴唇，慢吞吞地放下书，笨拙地弯下腰抱那个球。
“磨蹭什么！
废物！
快点！”
李卫东不耐烦地厉声催促。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吵什么？”
秦骁拍着另一个球走了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神因为运动而显得格外亮，目光扫过李卫东，最后落在正费力抱着球、眼睛红红脸色苍白的凌墨身上。
李卫东立刻换了副嘴脸，赔着笑：“骁哥，没事没事，就这病秧子，笨手笨脚一点都没有眼力见儿！”
秦骁没理他，走到凌墨面前，伸出手：“球给我。”
他个子很高，靠近时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凌墨像是被他的靠近和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又赶紧把球递过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头垂得更低了，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看起来异常脆弱的脖颈。
秦骁轻易地单手就拿过了球，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凌墨冰凉的手指。
两人俱是一顿。
秦骁的指尖温热，甚至有些烫人，带着运动后的汗意。
凌墨的指尖则冰凉细腻。
秦骁的目光在凌墨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行了，一个球而己。”
秦骁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随手把球扔给旁边的伙伴，然后看向李卫东，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对自己院里人，吼什么吼？
显得你能耐？”
李卫东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不敢再说话。
秦骁没再多看凌墨一眼，转身拍着球又跑回了球场。
他跑动的背影挺拔如白杨，瞬间又吸引了所有目光。
“走了走了！
继续！”
他招呼着伙伴，球场上很快又恢复了喧闹。
李卫东狠狠瞪了凌墨一眼，低声骂了句“晦气”，也灰溜溜地跑回了场边。
凌墨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首到场上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他身上，才慢慢地坐回树荫下。
有几个旁观的女孩还偷偷看着他，交头接耳，目光里带着点儿好奇。
他重新拿起那本书，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秦骁碰到的地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滚烫的温度。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球场上那个奔跑的红色身影。
秦骁比他想象的要讲道理。
并非惹人讨厌的那种“小霸王”，而且，他似乎对欺负弱小没什么兴趣，甚至有点反感？
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近乎傲慢的正义感？
有意思。
凌墨的嘴角，在书本的遮挡下，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看来，柔弱的小白兔，比想象中更能引起这头小狮子的注意呢。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足够了。
一个好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