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指停在C大调主***上,紫藤花瓣落满琴谱,像一场未完成的葬礼。
“暮色像一杯冷却的红茶,将紫藤花房的玻璃穹顶染成琥珀色。
林樾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琴凳边缘的雕花,木纹里还嵌着三年前继父修理时留下的玫瑰精油香。
"最后再弹一遍吧。
"母亲的声音从藤蔓垂帘后传来。
她掀开帘子时带起一阵风,惊落了谱架上干枯的紫藤花荚。
林樾看着母亲在琴凳上调整坐姿,往日行云流水的动作此刻显得滞重。
她的左手无名指在触键前微微蜷缩——那个刻着肖邦夜曲小节的婚戒,此刻像道醒目的伤疤。
"第三小节转调时,要注意右手的渐弱。
"母亲的声音比琴弦的震动还要轻。
她的食指按响第一个升F音,窗外的乌鸦突然振翅掠过,惊碎一室寂静。
林樾看见母亲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当《Velo***》的旋律流淌到第七小节时,她的右手小指突然悬空半拍。
那个被漏掉的十六分音符在空气里撕开缺口,让积蓄己久的泪水终于找到出口。
"妈妈..."林樾向前半步,看见泪水正顺着母亲的下颌滴在琴键上。
象牙白的键面洇开几处深色水痕,像谱纸上突然出现的休止符。
母亲的手依然在琴键上游走,仿佛那些错音都不存在。
她的左脚死死踩着弱音踏板,将本该明亮的***闷成呜咽。
林樾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圣诞节,继父就是用这个踏板配合他们演奏《平安夜》。
"你看,"母亲的声音混在琴声里,"这个转调就像紫藤花垂落的弧度。
"她的食指在降B键上划出颤抖的滑音,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正从她发间抽离。
林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见母亲左手的婚戒在暮色中闪烁,突然想起继父葬礼那天,母亲就是用这枚戒指在墓碑上敲出《月光》的前奏。
当最后的悬留***消散时,母亲的手依然按在琴键上。
她的指节泛着青白,像冻僵的紫藤花茎。
"去把花房的钥匙交给布朗先生吧。
"她说这话时,一片干枯的花瓣从她肩头滑落。
---阁楼里飘浮着陈旧的松香气息。
林樾跪在橡木地板上整理琴谱,突然从《车尔尼599》里抖落一张泛黄的便签。
母亲清秀的字迹记录着三年前的某堂课:"小樾今天终于掌握了三对二节奏型,陆先生特意烤了司康饼庆祝。
"纸页右下角有块泪渍晕染的痕迹,将"陆"这个字泡发成模糊的紫藤花形状。
林樾的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纤维,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他抱着琴谱下楼时,看见母亲正在打包茶具。
那套韦奇伍德骨瓷杯是继父送的结婚礼物,此刻正被细报纸层层包裹。
"小心些,"母亲突然出声,"那个镶金边的杯子..."话音戛然而止。
林樾看见她握着杯柄的手指节发白,杯身映出她眼底破碎的光。
母亲最终沉默着将茶杯放进纸箱,用胶带封口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子夜的月光在走廊上流淌。
林樾被窸窣的响动惊醒,赤脚踩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时,看见母亲单薄的剪影倚在琴房门口。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琶音轨迹,月光将那些未完成的动作投射在墙纸上,变成跳动的阴影乐章。
林樾听见她在哼唱某首古老的马达加斯加摇篮曲,那是外婆生前常唱的调子。
"您需要安眠药吗?
"林樾轻声问。
暗夜里母亲的轮廓突然凝固,月光勾勒出她颤抖的肩线。
这个曾经能轻松够到八度音程的女人,此刻缩成月光里一株枯萎的紫藤。
母亲转身时,林樾看见她怀里抱着继父的羊毛围巾。
深灰色的羊绒纤维间还沾着几根银白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磷光。
"去睡吧。
"母亲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琴谱,"明天还要赶飞机。
"她走过林樾身边时,围巾的一角拂过他的手背,残留着雪松琥珀香。
---希思罗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雨。
母亲突然停在国际出发的电子屏前,行李箱的万向轮在瓷砖上划出半道弧线。
"知道Velo***的真正含义吗?
"她望着显示屏上跳动的航班信息,虹膜里倒映着绿色的字符。
林樾看见她左手无意识地转动婚戒,金属与皮肤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是再见,也是..."母亲的声音被机场广播切断。
当女声播报完巴黎航班信息后,她突然用马达加斯加语快速说了句什么,音节像散落的琴键般清脆。
林樾想问那句话的意思,却看见母亲己经走向安检口。
她的背影在灰色大衣里显得格外单薄,过长的衣袖随着步伐晃动,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紫藤花刺青。
飞机爬升时,林樾从舷窗看见支离破碎的伦敦。
云层中漂浮的雨滴突然让他想起母亲漏弹的那个十六分音符,想起紫藤花瓣坠入琴键缝隙的瞬间。
他摸出口袋里那片干枯的花瓣,发现边己经蜷曲成五线谱上的高音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