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春总是阴晴不定,明明今早的枝头新绿还正如雾如烟,将近午时,阳光便将上头的水露蒸化,弥漫了半扇窗璃。
薛婉忆手中的粉笔落在黑板上,沙沙划动声流入众人耳中,直到她手中动作停下,才有了新的声音出现。
“很好!婉忆同学这题答得规范,是很典型的基础解法,婉忆你先下去吧。”老师满意地点头,而后转向台下,“大家对这题还有不懂的吗?”
收到指示,薛婉忆也顺势将粉笔抛入盒中,步下讲台。
目光流转间,她不露痕迹地扫过台下坐着的王嘉与,却见他仍旧低垂着脑袋,捏笔的指尖泛白,手臂一颤一颤看上去卖力得很。
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让她的血压瞬间飙升。
又在补作业……
薛婉忆表面上不紧不慢地坐回原位,齿间相合的力度却一次比一次重。
她想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今天是开学的第三天,而这家伙已经连续两个晚上,两个晚上!在线上疯狂call她问作业,问了还不写!现在又一大早抄走她的作业,美其名曰她得关爱新同学。
呸!简直是无稽之谈!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在今天凌晨两点把她从美梦中call醒,神神叨叨地问:“你睡了吗?我没睡,哎……你知道吗?我睡不着呀。”
那一刻,她发誓她不仅快要把后槽牙给咬碎了,还恨不得把他的狗头拧下来暴锤加480度螺旋飞踢!
但她是一个有文明,有素质的学生!
在内心反复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循环里,她才勉强维持住残剩不多的理智,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有屁快放”四个字。
可是!就在下一秒她便听到王嘉与用贱兮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无比欠揍地回应道:“哎……我一想到新学校有这么多好看的妹妹等着我,我就激动的睡不着啊!”
“啪”的一下,薛婉忆扣按在屏幕挂断键上的指腹用力到颤抖。
她真的会提刀顺着网线爬过去!
“叮铃铃——”
愉耳的下课***及时掐断了薛婉忆的思绪,再回过神来看,她已埋头在老师记下的满黑板数学公式里奋笔疾书。
忽然,她的肩头冷不丁地落下一掌,紧接着回忆里的那道欠揍声响起,震得她刺耳。
“作业终于抡完了,等下还你。”
薛婉忆面无表情地翻动书页,连头都没抬一下,“抄完还不帮我交,头都给你抡爆。”
“你这樱桃小嘴怎么能吐出如此冰冷话呢?”
“我说话一直这样,而且别用你对妹妹的那套跟我讲,什么樱不樱桃小嘴,你尝过?”
话落,空气中的风向顷刻从后颈拂过,薛婉忆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的人在俯身凑来。
“你给尝?”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钻入耳蜗,惊得她险些浑身一颤,脊背如同身附黏腻分泌液的蟒蛇狰狞着鳞片飞速向上攀爬,令人感到酥麻而又恶心。
可她仅仅蹙起眉一瞬,便抬手拽下了他的衣领。
拽扯的力道在王嘉与和她鼻尖碰上、嘴唇将触及的距离之际骤停。
她盯着他,蛊惑似的眯了眯眼。
“想试试?”
或许是发生得太快,也或许是王嘉与并未料到薛婉忆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主导权的转换,以至于他此刻怔住,连带眸底的惊愕都暴露得一览无遗。
薛婉忆自然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毕竟她忍着不舒反将一军,就是为了用同样的方式恶心回王嘉与。
她松手轻推,在与王嘉与归回正常距离后,又恢复了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仿佛刚才她那蓄意引诱的态度只是王嘉与的一场错觉。
衣领牵拉至后颈的束缚感猛然消失,直到被推开,王嘉与才堪然回神。
“什么?”
“没什么。”薛婉忆低着头,继续抄写着笔记。
“没什么?”王嘉与嚼着字眼重复,反问的语调中掺杂着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不是一种欢悦的笑。
她已经可以预见这家伙下一秒会说什么嘲笑她的话来了。
薛婉忆握笔的手停了下来,她仰起头,一双瞧着人畜无害的杏眼对上王嘉与的视线,似笑非笑。
“晚上枕头垫高点,万一呢?”
是引诱的暗示。
但王嘉与看着薛婉忆对他戏谑中又透着玩味的神情,沉默半晌,还是没能忍住嗤笑出声。
他这个反应也是可以预见的。
她淡定地扯动嘴角,朝他回敬了一个笑容。
见招拆招很有用,王嘉与在看到她依旧从容不迫的样子后没有再言语,只是浅浅地落了她一眼,便笑着摇头离开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至少目前为止对于薛婉忆来说是的。
薛婉忆不想装深沉,王嘉与今天的举动的确是有点超乎她的意料。
毕竟,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不是一个暑假,也不是一个寒假。
是两年。
她持着笔头戳了戳下巴,将视线重新挪回到笔记本上。
虽说今天是他惹她在先,可用这种“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的做法制止他,于他而言,这又何常不是种报复,挑衅?或者还会被理解为另一种,回应?
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在那家伙的眼里都只是判断猎物的参考而已。
没有意义,她与他之间的交联并不会因此断掉。
*
晚上,手机消息提示音又同昨晚时间一样,一刻不差地响起。
不用看,薛婉忆也猜到这信息出自谁的手笔。
笔尖划过纸面磨出治愈的砂砾声,直至十分钟后连续响起两声急促的提示音,薛婉忆的手才微微顿住。
她轻轻撇了眼屏幕,只见手机锁屏上争先恐后跳跃而出的几条消息之上,明晃晃地挂着同一个名字,而其内容短得不能再短。
「上号」
「?」
「。」
她将视线挪了回来,指节翻转,悠然地将笔梢旋转了几个来回后,又顺势倒插敲击卷面。
她在等。
40秒后,提示音再次响起。
「我靠,你人呢?」
这一次,她拿起了手机。
「刚在写作业。」
她这么回道,却在信息成功发出去的下一秒,对面就急不可耐地传来催促:
「上号。」
「?」薛婉忆扣出问号。
「对方给你分享了一个组队链接」
「快快!」
“……”薛婉忆沉默。
她看着上面已满两人的三排房,点击了进入。
画面跳转加载,还未等切入房内界面,耳机便先一步炸出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欲听清什么时,她的头像已然跃上了房位,两人的话头也因此戛然而转:
“来了来了,快开!”
来不及反应,屏幕便刷啦一下进入匹配成功的界面,仅供一个可怜巴巴的“确认”键选择。
薛婉忆陷入了二次沉默。
手开这么快,是生怕她溜了吗?
最后在无语中,薛婉忆还是按下了确认键。而就在第二把游戏结束后,房间由三排变五排,她才明白过来王嘉与硬要拉她的真正意义——
凑人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迟迟未见游戏房间启动。
薛婉忆看着王嘉与ID账号上大大的房主标,没有迟疑,当机立断地call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是拖延者毫无愧意的反问:“干嘛?”
“你还不开?”
见被开门见山质问,对方开始试图迂回:“等等等,上个厕所。”
薛婉忆并不给面子,“不许上,快开!”
“尼玛——”
对面的声音突然中断,薛婉忆诧异地瞧了眼手机屏幕,发现对方已开启麦克风静音模式,与此同时,游戏也措不及防地进入了开始界面。
很快到了游戏选角环节,如薛婉忆所预料的那般,王嘉与的位置还迟迟未作动弹。
“咋回事啊嘉与?英雄都不ban。”
“奇了怪了,他人去干嘛了?”
“刚不还在吗?游戏他都按开了。”
“是啊,怎么回事?”
听着队麦中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薛婉忆还是没忍住,顺口语音转文字说了句:
“他在拉屎。”
此话一出,气氛突然沉寂得诡异,半晌,才有一位男生反应了过来,但似乎……关注点偏了。
“哦~”
这种先例有一便会有二,群体效应所引发的思维导向总是那样轻而易举,不一会儿,队麦中便充斥着高低不齐,意味不明的起哄语调。
好在这种起哄声并未维持多久,便被正主的声音及时打断:“啊对对对。”
王嘉与这种不正经的腔调以及无所谓的态度一出,游戏房间的气氛便又围绕着他活跃了起来。
“拉屎这么快呀与哥。”
“说什么呢?与哥干啥都快好吧~”
“你们怎么这么讲话的?不知道还以为与哥不行呢。”
“干啥呢干啥!人妹子还在呢。”
“哎呦你看我!不好意思啊妹子,咱瞎说的,咱与哥可行了!身子骨杠杠硬!”
薛婉忆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回道:“嗯,这么硬,确实适合挨打。”
这句话的本意不过是单纯的吐糟,不存在与王嘉与有套近乎的嫌疑,也算是借势作为融入话题的筹码,但不赶巧的是,她与王嘉与几乎是同一时间脱口的。
不仅如此,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他说:“哎别说了,拉不出,还要被人说不给拉,太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不给我与哥拉屎?这么狠,要我说就得跟他干一架!”
“别这么说,万一是个妹子呢?一句话就给嘉与干到郁闷得拉不出屎了,不会是……”
那人余下的话并未说完,可他光是将最后的字音拉长,就已经引得众人想入非非了。
“啊~”
“哦~”
一时间,队麦里又再次充斥回一阵意味不明的起哄声。
游戏外,薛婉忆面无表情地划动屏幕操控着角色,没有发言。
这种氛围其实她早在三年前就见识过了,和大家伙起哄,开玩笑喊嫂子的场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是最快拉近彼此距离的一种方式。
总沉浸在这种场合中,会给人一种身处爱情的错觉,但大多数人并不明白,真正危险的并不是这种令人上头的氛围,而是蓄意制造出这种氛围的人。
王嘉与在游戏里消失的那几分钟里,只有她准确地说出了他消失的原因。
他看似是不经意间的吐糟,可实际上,却是悄无声息地将她推向了众目睽睽之下。
王嘉与,好一手牌。
瞧着经济面板上他的头像,薛婉忆轻勾唇角,关闭面板间,左手指腹顺势点开了游戏麦克风。
她这样想倒也不是真讥讽他,王嘉与没有理由,也没有这个必要做出这种行为,来故意让别人对她和他之间产生误会。
只不过正因为知道没有必要,才会赞叹。
他哪里是有意,分明就是无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