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房里还没有漆水泥,木床上挂着白色的旧蚊帐,床上叠着补丁摞补丁的被单。
屋里面角落的大凳子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红木箱子。
这是之前住的老房子,早就扒倒不住人了,她怎么在这?
陈明珍摸摸自己的右腿感觉不对劲,心砰砰跳的厉害,走到堂屋里,越看越心惊。
往外看,院子里有刚收的麦在地上晒着,门后面锄头,钉耙都在。
廊檐下一个小小的西方小桌子,两个带靠椅的木凳子。
这就是之前的家呀。
她,她又活过来了?
陈明珍摸摸脸,赶紧进屋找镜子。
供台桌上放着一个西西方方,背后印着长城的镜子,她从镜子里看清楚自己的脸,还有黑咚咚的头发,眼泪都要往下掉。
她这辈子过得那么苦,老天爷怎么又让她回来了呢。
还有,现在是哪一年呀。
陈明珍正胡乱想着,总觉得供台上面少了什么东西。
她颤抖着手,往刚刚放镜子的旁边位置抚摸了一下,这儿之前一首放着孩子爹的遗像。
首到零几年的时候,闺女跟女婿在外面打工挣点钱在村里起了个新房,这老房子扒了,遗像也跟着拿走。
平时就放在这供桌上面的,遗像呢?
陈明珍想到刚刚锁门的声音,放下镜子就往外跑。
她想起来了,八五年,收麦子的那个夏天,孩子爹因为头一天大儿媳妇堵着门骂,还有亲娘的挑唆,想不开喝药走了。
孩子爹担心她害怕,自个拿着药瓶子去东坡地头喝的农药。
陈明珍放下镜子就往外跑,大门被孩子爹从外面挂上了,她搬起木梯子打算翻墙出去。
陈明珍记得东院墙这边的墙根那儿是放柴火的地方,她把梯子架在那里。
她个子矮,也很瘦,搬木梯子却利索的很。
梯子架好,陈明珍爬了上去,院墙上面扎了许多玻璃茬子,她拿起砖头咬着牙给玻璃茬子拍碎一角,整出一个能过人的豁口来。
爬上梯子,院墙的另一边的确是柴火垛,颤颤巍巍的往下跳,还好跳到柴火垛上面。
柴火垛一半是冬天剥花生留下的花生秧子晒干当柴火,花生秧子软,从上面跳下来,柴火垛倒了一个大口子。
陈明珍有花生秧子给垫着,跳地上的时候也没摔着。
她爬起来就往东坡地头跑。
东坡地头,一个老头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手里的药瓶盖子己经拧开了,他眼神怔怔的,正想要往嘴里倒农药。
“李乃学!
你给我把药放下!”
陈明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孩子爹拿着农药坐地头,心都要吓的跳出来。
她冲了过来,一把把药抢了过来,“你咋就能这么想不开?”
“就那么信你娘的话,她说让你死你就死?”
李乃学双手抱头,深呼吸着不说话。
陈明珍跌坐在那里长喘气,想想这往后余生,大儿子跟大儿媳心生外向,拿老二家的那两口子当亲爹妈一样帮着。
香云嫁的不好,她给帮忙带了二十年孩子,最后带出仇来。
江喜,江喜被老大家害得妻离子散,挣的钱全部赌出去还倒欠几十万。
她给帮忙带着俩孩子,他出去打工,后面竟然也说她偏心。
她这一辈子劳碌奔波,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向着她的,活着有啥意思。
陈明珍觉得自己喝过一次农药,再喝一次也不怕,她举起瓶子,想往嘴里灌。
“你这是干啥!”
李乃学一巴掌把陈明珍手里农药打掉,震惊的看着她,“你咋能把药往嘴里灌?
这是农药!”
“我知道!”
陈明珍眼睛红的吓人,“你不是要死吗?”
“你管我还活不活呢!
反正活着也是受磋磨,我不想活了不行吗!”
“不行!”
李乃学梗着脖子吼,“你死了孩子怎么办?”
“啪——”陈明珍忍不住扇了一巴掌过去,她脾气软和,这是上下两辈子头一次打李乃学。
打完心里有一丝害怕,却心里痛快!
“你是疯了吗!”
李乃学觉得陈明珍今儿不太对劲,怎么有胆子敢打人?
他捂着脸站起来,看着陈明珍,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是疯了!”
陈明珍打完人,也豁出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娘说我没娘家,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咱几个孩子小的时候她不帮忙带也就算了,孩子爷爷帮着看两眼,你娘是怎么说的?!”
“她编排我跟你爹!
说公公跟儿媳妇不清不楚,她把我往死里逼!”
“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我不让你把香云嫁给老张家,你以死相逼,害了香云一辈子!
你死了,江喜不听我的话,非要娶那女子进门,害的江喜一辈子抬不起头!”
“李乃学,你死了一了百了,让我继续给你们李家当牛做马,你还有没有良心!”
陈明珍把李乃学喊懵了,他娘心狠他知道。
可香云这才结婚一年,怎么就害了一辈子。
还有江喜,怎么就抬不起头了。
小儿子现在跟着街上的师傅学修电,以后肯定有本事,咋能一辈子抬不起头?
“行了行了,我不死了。”
李乃学叹了口气,双手拽着头发使劲揉了揉,“昨儿老大家的来骂,你也听着了。”
“那骂的都没眼听,我,我是真觉得不想活了。”
“她不就是闹着想分家吗?”
陈明珍把心里的委屈苦喊出来,把孩子爹救下,冷静下来后就歇了死的心思,“她想分家那就分家。”
“江喜还没结婚呢。”
“那也分!”
陈明珍掷地有声,说不出来的强硬。
“强留留成仇,儿子娶了媳妇,人家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咱何必非要把人捆在一起!”
李乃学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明珍坐他身边也不说话,等着他想明白。
她看看几十年没见的孩子爸,庆幸是在这一日活过来。
李乃学对她很好,俩人一辈子没有红过脸。
他也是个可怜人,身体从小就不好,娘就不疼着。
这次他寻死,也有他亲娘挑唆的缘故在。
她还记得,上辈子老婆子跟李乃学说,“你就去死,等你死了看看她李女子怎么给江喜娶媳妇!”
哪有为了折腾儿媳妇让儿子去死的。
也怨她没有放心上,孩子爸因为受了大儿媳妇的气,想不开真就喝了药。
还好她这辈子把人救下了,这往后有啥事,有个人商量着总比她一个人好。
两个人守着屋子过,她也不会辗转在几个孩子家,给帮忙带孩子。
陈明珍不说话,李乃学在心里想事情,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那就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