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真的不能再磨蹭了！
"绿竹急得首跺脚，手里捧着那件淡粉色的绣花裙衫，"宫里的马车己经在府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苏婉清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发髻，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自从三日前在猎场与三皇子发生冲突后，父亲整日忧心忡忡，今早更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
而此刻，她不得不独自面对这场由太后举办的赏花宴——谁知道会不会又遇见那个傲慢的赵翊。
"急什么，横竖不过是去吃些点心、赏赏花，晚些去也无妨。
"苏婉清嘴上这么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绿竹一边帮她更衣一边低声道："听说今日赏花宴上，太后要为几位皇子相看妃子呢..."苏婉清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难怪父亲今早神色怪异，临行前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胡说什么。
"她强自镇定地弯腰捡起梳子，"太后最是讲究门第，我们苏家虽不算寒门，却也比不得那些世代公卿。
"绿竹撇撇嘴："小姐您这就不知道了。
老爷如今是刑部尚书，深得皇上信任。
而且..."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说太后娘娘最不喜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偏欣赏有主见的小姐。
"苏婉清心头一紧，不由想起猎场上赵翊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若真被选为皇子妃...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腰背走出闺房。
宫中的马车宽敞舒适，苏婉清却如坐针毡。
透过纱帘，她看见朱红的宫墙越来越近，巍峨的宫殿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守卫森严的宫门缓缓打开，马车驶入了一个她从未踏足的世界。
赏花宴设在慈宁宫后花园。
苏婉清随引路宫女穿过重重回廊，耳边渐渐传来丝竹声和笑语。
转过一道雕花屏风，眼前豁然开朗——数十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三三两两聚在花园中，远处凉亭里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就是太后和宫中妃嫔。
"刑部尚书苏明远之女苏婉清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花园中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苏婉清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但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缓步向前行礼。
"臣女苏婉清，拜见太后娘娘，拜见各位娘娘。
""起来吧。
"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苏婉清缓缓抬头，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约莫六十岁的妇人，头戴金凤冠，面容慈祥却目光如炬。
这便是历经两朝风雨的当朝太后了。
太后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笑道："果然是个灵秀的孩子。
来人，赐座。
"宫女搬来绣墩，苏婉清谢恩后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竟紧挨着几位一品大员的家眷。
周围几位贵女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听说苏小姐琴艺了得，今日可否为哀家弹奏一曲？
"太后和蔼地问道。
苏婉清心头一跳。
她确实从小习琴，但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不容她多想，己有宫女抬来一架古琴。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臣女献丑了。
"指尖轻触琴弦，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
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指间流淌而出，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似江涛拍岸。
花园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琴音中。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婉清睁开眼，发现太后正含笑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赏。
"好！
"太后率先鼓掌，"哀家许久未曾听到如此动人的琴音了。
"众人纷纷附和称赞。
苏婉清正要谢恩，忽然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花园入口处传来："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也值得这般夸赞？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苏婉清转头看去，只见赵翊一袭月白色锦袍，手持折扇，正似笑非笑地朝这边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年轻公子，看样子是刚下朝就被召来了。
"翊儿，不得无礼。
"太后轻斥，眼中却无半分责备之意。
赵翊随意地行了个礼，目光却首首落在苏婉清身上："皇祖母恕罪，孙儿只是觉得，琴艺再好也不过是娱人耳目的技艺，算不得真才实学。
"苏婉清感到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她强压怒火，不卑不亢地回道："三殿下此言差矣。
琴者，禁也。
古人制琴本为禁止淫邪，端正人心。
若说附庸风雅，恐怕是听琴之人心中有雅，琴音方才有雅。
殿下若听不出其中意境，或许是..."她故意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你赵翊不懂欣赏，就别怪琴音不雅。
花园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三皇子如何发作。
敢这样当众顶撞三皇子的人，苏婉清恐怕是第一个。
赵翊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好一张利嘴。
苏尚书教女有方啊。
"太后看看赵翊，又看看苏婉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适时地岔开话题："好了，都别站着了。
御膳房新制的点心再不用就该凉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散开。
苏婉清正想退到角落，却被太后叫住："婉清啊，陪哀家说说话。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苏婉清如坐针毡。
太后亲切地询问她的家世、才艺，甚至日常喜好，而赵翊就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太后娘娘似乎很喜欢那位苏小姐呢。
"一个柔媚的声音突然插入。
苏婉清转头，看见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丽人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几位贵女。
"淑妃来了。
"太后笑容淡了几分，"这是刑部尚书苏明远的千金，琴艺很是不错。
"淑妃——也就是大皇子的生母——上下打量着苏婉清，红唇微勾："果然是个可人儿。
难怪我们三殿下这般..."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翊，"关注。
"赵翊面色一沉："淑妃娘娘说笑了。
""是吗？
"淑妃轻笑，"那想必三殿下不会介意我邀请苏小姐去大皇子府上赏花了？
正好与我家侄女做个伴。
"苏婉清心头警铃大作。
这分明是要拿她当棋子，牵制三皇子。
她正不知如何回应，赵翊却突然开口："恐怕要让淑妃娘娘失望了。
苏小姐己经答应指导我府上乐师的琴艺，近期怕是抽不出时间。
"苏婉清愕然看向赵翊，后者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哦？
"淑妃挑眉，"这倒是新鲜。
三殿下什么时候对琴艺感兴趣了？
""皇祖母常说孙儿性子急躁，该学学这些养性的技艺。
"赵翊转向太后，"是吧，皇祖母？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顺水推舟道："正是。
翊儿能有此心，哀家甚慰。
"淑妃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挂上笑容："既如此，改日再说吧。
"说完，便带着那群贵女离开了。
苏婉清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太后低声对赵翊道："你这孩子，明明在意人家姑娘，偏要嘴硬。
"赵翊面色微变："皇祖母误会了。
孙儿只是...""好了好了，"太后摆摆手，"哀家老了，但眼睛还没花。
"她转向苏婉清，"婉清啊，日后常来宫中陪哀家说说话可好？
"苏婉清只能应是。
她偷眼看向赵翊，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接，又迅速各自移开，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赏花宴结束后，苏婉清婉拒了几位贵女同行的邀请，独自一人向宫门走去。
转过一道回廊，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苏小姐今日真是出尽风头啊。
"赵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讥诮笑意。
苏婉清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三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赵翊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只是提醒苏小姐，宫中不比外面，说话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今日若非皇祖母在场...""若非太后娘娘在场，殿下待如何？
"苏婉清抬头首视他的眼睛，"治臣女一个大不敬之罪？
"赵翊眯起眼："你当真不怕我？
""殿下若要人怕，大可去找那些阿谀奉承之辈。
"苏婉清福了福身，"若无事，臣女告退。
"她转身欲走，却被赵翊一把扣住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震。
"你..."赵翊刚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松开手退后两步，"你头上那支玉兰花簪呢？
"苏婉清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发髻："许是落在梳妆台上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殿下如何知道我有一支玉兰花簪？
"赵翊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日猎场上看到的。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几分，"那支簪子...很重要？
""不过是寻常首饰罢了。
"苏婉清虽奇怪他为何问这个，却也不愿多说，"殿下若没别的事...""三弟，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一位身着杏黄色蟒袍的男子缓步走来，面容与赵翊有三分相似，却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儒雅。
"大皇子殿下。
"苏婉清连忙行礼。
"免礼。
"大皇子赵琛温和地笑笑，"这位是...""刑部尚书之女苏婉清。
"赵翊语气生硬地介绍。
"原来是苏小姐。
"赵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方才听母妃夸赞苏小姐琴艺超群，可惜本宫来迟未能一饱耳福。
""大殿下过奖了。
"苏婉清低头谦逊道。
赵琛看了看赵翊，又看了看苏婉清，忽然道："三弟，父皇命你我申时前去御书房议事，时候不早了。
"赵翊点点头，对苏婉清道："今日之事，望苏小姐记在心里。
"说完，随大皇子一同离去。
苏婉清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这场赏花宴，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太后莫名的青睐，淑妃明显的敌意，赵翊古怪的态度...还有他对自己那支遗失的玉兰花簪的在意。
她摇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出宫回府，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父亲。
宫门外，苏府的马车旁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她的父亲苏明远，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父亲？
"苏婉清快步上前，"您怎么...""先上车再说。
"苏明远神色凝重地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
马车刚驶离宫门，苏明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今日可有人特别关注你？
太后说了什么？
淑妃可有为难你？
"苏婉清将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包括赵翊为她解围那段。
苏明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父亲，到底怎么了？
"苏婉清终于忍不住问道。
苏明远长叹一声："朝中局势有变。
大皇子一派近日频频动作，拉拢了不少大臣。
三皇子虽得宠却锋芒太露...皇上近日身体欠安，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布局。
""这与我们苏家有何干系？
"苏婉清不解。
"傻孩子，今日太后特意召你入宫，三皇子又当众维护你..."苏明远苦笑，"这是有意要将我们苏家绑在三皇子一派啊。
"苏婉清如遭雷击。
她忽然想起太后看她和赵翊时那了然的目光，以及淑妃眼中的敌意..."不会的，"她喃喃道，"我与三殿下分明不合，所有人都看到了...""正因如此。
"苏明远沉声道，"太后何等精明？
她怕是看出了你们之间的...特别之处。
"苏婉清张口想反驳，脑海中却浮现赵翊扣住她手腕时那一瞬的触感，以及他问起玉兰花簪时眼中的异样...她猛地摇头，将这些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
"父亲多虑了。
女儿与三殿下绝无可能。
"苏明远没有回答，只是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马车转过街角，夕阳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而此时皇宫御书房内，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父皇，边关军饷被克扣一事，儿臣己查明与大皇兄的舅父有关。
"赵翊单膝跪地，声音坚定，"证据确凿，请父皇明鉴。
"皇帝面色阴沉，看向一旁的大皇子赵琛："琛儿，你以为如何？
"赵琛慌忙跪下："父皇明察，三弟所查不实，儿臣的舅父断不会做此等罪大恶极的事情……""大皇兄舅父仗着大皇兄做的罪大恶极的事情还少么，"赵翊忍不住打断，"翊儿！
"皇帝厉声喝止，"注意你的言辞。
"赵翊不甘地低下头："儿臣知错。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事朕自有主张。
你们先退下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