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皇帝周梧景将手中的折子往江上雪眼前一掷,目光冷峻,西下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江上雪行礼的姿态微微加深了些。
“江卿,”周梧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威严,“太医院有人私下高价倒卖贵重药材,此事你可知晓?”
江上雪对上帝王的目光,神色稀松如常:“回陛下,此事臣确实早己知晓。”
“朕就猜你确实知道,”周梧景眼眸变换了些柔色,语气中不免叹了一口气,“太医院的生息早己百废待兴,不然朕也不会钦点你为院内首席。”
江上雪拾起地上的折子,漫不经心的翻看了几眼:“‘臣己查明,此事涉及太医院数名低阶医官,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将宫中珍贵药材高价倒卖给民间商贩,从中牟取暴利。
臣己将他们革职查办,并追回了部分流失的药材。
’这作风,一看便是缉查司傅大人的手笔。”
周梧景轻笑一声,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傅卿办事向来利落,在朕这敢这么先斩后奏的,独他一人。
铁面虽好,动用私刑逼供办案,参他的折子也不见少。”
缉查司原就是为了肃清朝野而立,一把手傅一珩更是出了名的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周梧景有意让他做这把插在世家势力胸中的好刀,可是用好刀前也需要磨刀,傅一珩的胆识,连江上雪见了,也感概他像有一种明天就不在这个朝堂上混了的感觉。
也不知是否是宫内人通传的晚了,这会儿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傅一珩大步流星行至周梧景前,屈膝行礼:“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江上雪不动神色的打量着来人,剑眉星宇的模样,眉宇间飞扬着年轻的英气,在一众武将之中能被皇帝相中,似乎也是不无道理的。
“你那折子递的,跟你人来的一样晚。”
周梧景揉揉眉心,抬手示意傅一珩起身,“朕叫你来,是要问那倒卖药材之案,折子上不便写明的,朕也瞧出。
你若觉得另有主谋,那你可有眉目?”
傅一珩神色微变,快速的说道:“臣目前尚未查到更深的主谋,但臣会继续追查,绝不姑息。”
不知道是不是江上雪的错觉,感觉傅一珩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往他这边瞟了几眼。
周梧景的目光骤然锐利,忽然将话头向江上雪递来,仿佛在试探着些什么:“莫不是怀疑江卿也牵涉其中,是了,太医院首席这个职位,确实有些树大招风。”
江上雪心知陛下这是在点他,随即接话:“还请陛下明鉴,江家世代行医,与朝中各方皆有往来,但绝无结党营私之举。
若是有人借此诬陷江家,臣愿与他们对质。
若有负陛下信任,臣自当甘愿领罪。”
“江太医所言大义,臣办案仍会讲求证据。”
傅一珩对这些冠冕堂皇之词一概是瞧不上的,他心里有他自己的一份度量,说出口的话无怪也就无情了些,“若真牵连甚广,搅了太医院的清静,也请江太医勿怪。”
周梧景淡淡的看着这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气氛,觉出几分有趣滋味来:“朕不过玩笑话罢了,这儿是内殿,又不是朝堂,让人听了去,只怕该怪朕识人不明了。”
就算傅一珩如何瞧不上江上雪一副风清朗月的作派,也是于私;论公,再怎么没有眼力见的人儿,都知道江上雪备受圣上的青睐,既然是圣上挑选器重的人才,傅一珩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刁难。
不过诸如此类的两三句口舌之争,倒是见怪不怪了。
江上雪倒不在意和傅一珩暗暗计较这些,眸光变换,玩味地开了口:“陛下说笑了,查案自然是好事,臣的心想来殿下也是明白的,至于怎么查,查到何种程度,便要看傅大人如何掂量了。”
活像只狐狸摇着尾巴把皮球踢来,一脚正中傅一珩的脑门。
“那还真是谢谢江太医的提点了。”
傅一珩闷哼一声。
此情此景,周梧景有些忍俊不禁,咳了一声后,语重心长的说:“此案面上处理的己经差不多,可以结案了,至于背后的牵连,傅卿往后多留意便是。”
言下之意无外乎,不让傅一珩再继续查下去,毕竟这把刀还没有到最趁手的时候,一味地锋芒毕露,只会适得其反。
傅一珩心里虽有不尽兴,但他也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皇帝愿意力排众议,压下诸多参他的折子,他己是感激不尽,正是风口浪尖,他不能再给自己自掘坟墓。
“臣遵旨。”
傅一珩再次行礼,缓缓退出殿内。
殿外正是夜风凛冽的时候,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竟没有一颗星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倒卖药材案只是披露出的冰山一角,而他必须在这场***溃烂的朝野之上,闯出一条生路来。
江上雪脚步未动,没有半分想要告退的意思,周梧景坐回龙椅,目光深沉地望着殿门的方向:“怎么,江卿还有什么话想同朕说?”
“不瞒陛下,臣听闻太医院所藏古籍众多,却悉数被封禁,臣妹先天患有异症,多年寻方无果,故而想请示陛下特许臣查阅一二,为臣妹寻一治疗之法。”
周梧景闻言顿了顿,前朝的东西确实是有一部分在太医院留存着,想来也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也就随口允了:“无碍,得了朕的口谕,你自去查阅便是。”
“不过……竟也有江卿诊不出来的病症?”
江上雪只是一阵苦笑:“世间药材千千万,臣从幼时开始修习,才记下许多,自然的,病症也有千千万万种,臣自认学艺不精,诊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谦虚。
周梧景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殊不知帝王一道无心之语,却在当夜的梦里,让江上雪辗转难眠。
“你明明在医术方面天赋异禀,怎么偏偏……在自家妹妹的身上,诊不出个究竟呢。”
“你妹妹的病,你当真就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梦里的阵阵诘问,一遍一遍,碎落了一地的,是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