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苍梧山时,离渊的指尖忽然拂过妘婳鬓角。
她本能地后退半步,腰间佩剑己出鞘三寸,却见他指尖拈着一片沾露的草叶,笑意清浅:“王姬发间有草籽。”
妘婳耳尖微烫,别过脸去整理发间碎叶。
余光却瞥见他袖口翻卷处,露出一截缠绕着青铜符文的腕带——那是神农族祭司才能佩戴的星象咒印。
她心中一凛,原来这看似随性的男子,竟身负神巫之力。
“该下山了。”
离渊转身时,玉笛在掌心转出一道银光,“轩辕城的方向,还是先去最近的村寨歇脚?”
“自然是回轩辕城。”
妘婳按住腰间皮囊,里面的仙草正泛着微光,“只是……”她忽然驻足,抬眸望向渐浓的夜色,“为何这山风里有铁锈味?”
离渊的笑意骤然凝在唇角。
他猛地拽住妘婳的手腕,向旁侧巨石后滚去——一支淬毒的羽箭擦着她发梢钉入树干,箭尾翎羽上赫然印着神农氏的图腾。
“神农族的人?”
妘婳握剑的手青筋微显,“你早知会有埋伏?”
离渊按住她的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箭杆上缠绕的黑色藤纹,喉间滚过一丝晦涩:“是九黎巫族的人。
他们怎会……”话音未落,西周草木悉索,数十道黑影如夜枭般自树冠跃下,手中骨刀泛着幽蓝光泽。
妘婳认清那些是巫术毒雾。
她立刻捏诀施咒,周身腾起赤色火焰——那是轩辕族秘传的“赤霄火”,专破邪祟。
为首的巫祝见状,怪笑一声:“轩辕血脉果然精纯,正好拿来祭我祖巫大人!”
离渊忽然走到她身前, 他的玉笛横在胸前。
笛身竟浮现出星图纹路,随他指尖拂过,化作漫天流萤般的咒文。
妘婳这才惊觉,他每次吹笛时指尖结的印法,竟是上古星象术的起手式。
“带仙草先走。”
离渊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拖住他们。”
“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妘婳挥剑斩开一道毒雾,赤霄火在剑锋绽开,“今日你我既在此处,便一同杀出血路!”
两人背靠背而立时,妘婳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香混着淡淡血腥气——不知何时,他左臂己被骨刀划伤。
她忽然想起方才滚躲时,他始终用身体护着她,自己却暴露在箭雨里。
“离渊,你……”“专心对敌!”
他打断她的话,笛声陡然转急。
天际竟有星子应声坠落,化作点点金光刺入巫族众人眉心。
为首巫祝惊惶后退,却被妘婳一剑封喉,黑血溅在她衣摆,绽开如妖冶的花。
战斗结束得迅猛而惨烈。
妘婳扶着树干喘息,看着离渊跪坐在满地狼藉中,正用布条缠绕手臂伤口。
他褪去外袍,露出精瘦的脊背,右肩处竟有一道陈旧的箭伤,形状竟与轩辕族的箭簇分毫不差。
“你……”她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
离渊抬头,星眸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很意外?
神农与轩辕的战事里,我也曾是你的族人箭下亡魂。”
他扯紧布条,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不过是捡回一条命罢了。”
妘婳感到指尖发凉。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祖祠见过的战报,二十年前轩辕与神农的那场恶战,领军的神农主将正是离渊——那个传闻中被轩辕箭神射穿咽喉的少年将军。
“为何……”她想问为何他还活着,为何如今这般闲散模样,但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为何救我?”
离渊站起身,随手拾起地上的玉笛。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王姬可曾听过‘南柯梦’?”
他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她唇畔,“这世间有些执念,不过是梦里尘埃,醒时却偏要攥在掌心。”
妘婳怔住。
他的眼瞳里映着她微乱的鬓角,还有远处天际将落的最后一颗星子。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拂过她手背时,竟比记忆中轩辕宫的锦缎还要柔软。
“该走了。”
离渊转身时,袖中滑落一片玉简。
妘婳下意识捡起,却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图,某处用朱砂圈住,正是苍梧山的方位,旁边注着:“轩辕王姬命星在此,宜……”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利器削去。
离渊的背影陡然僵住。
他转身时,神情己恢复了惯有的玩世不恭:“王姬好兴致,竟偷看来路。”
妘婳攥紧玉简,指甲几乎掐入掌心:“这是神农氏的占星密卷。
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惊起一片寒鸦。
离渊忽然伸手,轻轻抽走她指间的玉简,指尖拂过朱砂圈时,星火般的光芒一闪而逝:“目的?”
他低笑一声,抬眸时眼底似有暗潮翻涌,“不过是想看看,被预言‘掌兵戈之劫’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妘婳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这个秘密,连她的父王母后都未曾知晓,竟从他口中说出。
她忽然想起方才战斗时,他施术的手势与轩辕族失传的“北斗剑诀”隐约相似,心中惊涛骇浪翻涌,面上却强作镇定:“既是奉命监视,如今可满意了?”
离渊忽然逼近,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
他身上的松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他却在她耳畔轻笑:“王姬可知,神农祭坛的星象师说你是‘乱世之钥’?
可我偏要看看——”他退后半步,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把钥匙,究竟是要锁死这大荒,还是要为某人,打开一扇心门。”
话音未落,他忽然甩袖掷出三枚星石。
妘婳只觉眼前光影缭乱,再睁眼时,己身处苍梧山脚下的官道。
离渊的身影却消失在夜色里,唯有玉笛声从山上传来,混着晨露的清冽,在她耳畔绕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摸向怀中的仙草,却触到一片冰凉的硬物。
取出一看,竟是离渊的那片玉简,朱砂圈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见星如晤,勿念归期。”
东方既白,官道上隐约传来轩辕城的晨钟声。
妘婳望着苍梧山方向,那里云雾翻涌,宛如某人眸中化不开的迷雾。
她忽然握紧玉简,指尖在“勿念”二字上摩挲——这大荒的风,终究是把不该相遇的两颗星,吹进了同一片宿命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