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暮钟敲到第七下时，沈蚀骨缩在断龙石后的阴影里数肋骨上的淤青。
三处棱形的是戒律堂赵师兄用惊雷鞭抽的，那片蛛网状紫斑则来自膳房王管事特制的玄铁锅铲。
最疼的是左肋下方那道寸许长的伤口——三个时辰前，林昭那小子新得的青霜剑就是从这里划进去的，剑锋挑着寒星般的冷光。
"下次该往剑鞘里灌蟾酥。
"他咬着从道袍内衬撕下的布条，在腰间缠出歪歪扭扭的止血结。
远处传来巡山弟子灵靴踏过青玉砖的脆响，他立刻屏住呼吸，后颈贴在长满苔藓的石壁上。
那些苔藓吸饱了历代残剑的肃杀之气，此刻正透过皮肤往骨髓里渗着针尖似的寒意。
戌时三刻的月光像掺了冰碴，把剑冢入口的"葬锋"二字照得森白。
沈蚀骨等巡山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洗剑池方向，才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如铁石的炊饼。
炊饼砸在残剑堆里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惊起三两点幽绿色磷火。
那些磷火绕着中央那柄插在玄武岩中的巨剑飞舞，剑身蚀刻的夔纹在磷光中忽明忽暗，宛如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老规矩。
"沈蚀骨对着巨剑作揖，袖口滑出偷藏的止血散。
药粉洒在剑座周围的土壤里，那些暗红色的砂土立刻翻涌起来，将药末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与剑冢长达五年的秘密交易——用丹药喂养这些渴血的凶兵，换取不被剑气撕碎的庇护。
正当他弯腰去捡滚到剑座下的炊饼时，后心突然袭来刺骨凉意。
林昭的青霜剑不知何时抵在他脊椎第三节骨缝处，剑尖挑破粗布道袍的经纬，渗出细小的血珠。
"师尊说得没错，剑冢的野狗果然会偷食。
"林昭的声音裹着灵力的震颤，在穹顶状的剑冢里荡出层层回音。
沈蚀骨盯着地面，看见对方绣着银丝卷云纹的靴尖正在自己影子里碾动，像在踩一只蝼蚁。
巨剑突然发出嗡鸣。
这个变故让林昭的剑尖偏了半寸。
沈蚀骨趁机滚向右侧，腰间伤口撞在凸起的剑柄上，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层层布条。
他闻到浓重的铁锈味，不知是来自自己的血还是周围躁动的残兵。
"你以为这些废铁能救你？
"林昭掐诀唤起青霜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七道冰蓝色轨迹，"今日就让你知道，杂灵根的废物连当剑奴都不配！
"七道剑光如流星坠地时，沈蚀骨正抓着一柄生锈的断剑格挡。
锈剑接触青霜剑气的瞬间就碎成铁渣，但那些碎屑没有落地，反而悬浮着组成某种诡异图案。
林昭的第二波攻击袭来时，整个剑冢的残兵都开始震颤，玄武岩巨剑表面的夔纹突然流动起来。
沈蚀骨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指尖爬进血管。
他低头看见那些铁屑正透过皮肤毛孔往体内钻，在皮下形成树枝状的银色纹路。
最可怕的是林昭突然凝固的表情——青霜剑的冰蓝剑气在距他咽喉三寸处诡异地扭曲，然后调转方向刺穿了原主人的肩膀。
"妖...妖术！
"林昭捂着喷血的肩膀后退，道冠歪斜地挂在耳边。
沈蚀骨想解释，张嘴却吐出一口闪着金属光泽的寒气。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野正在变化，能看见林昭体内灵力的流向——那些淡蓝色的细线在檀中穴附近纠结成团，正是青霜剑认主后形成的契印。
巨剑的嗡鸣越来越响，沈蚀骨不受控制地走向剑座。
掌心贴上剑身的刹那，整座剑冢突然陷入绝对的黑暗。
不是寻常的夜色，而是连磷火都彻底熄灭的、浓稠如实质的黑。
他听见林昭跌跌撞撞逃跑的脚步声，听见无数剑器在鞘中震颤的金属颤音，最后听见的是自己越来越慢的心跳。
咚。
咚。
咚。
某个瞬间，黑暗被一道自天际垂落的剑光劈开。
沈蚀骨仰头看见星空扭曲成旋涡，漩涡中心缓缓降下一柄半透明的长剑。
剑身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那些符文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天昭..."苍老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守冢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巨剑另一侧，枯瘦的手指按在他眉心，"三百年了，终于..."沈蚀骨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己经玉化。
那种奇异的晶体化正顺着腿骨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肉都变成半透明的剑质。
更可怕的是脑海深处翻涌的陌生记忆——他看见自己戴着镶嵌星髓的道冠，手持透明长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而对面那个浑身魔纹的身影，赫然长着晏无涯的脸。
"记住，剑魄每苏醒一分，你就离人更远一步。
"老人将某种冰凉的液体灌入他口中，沈蚀骨咳着吐出几片金属薄片，"九嶷山巅的晨钟能暂时压制它，但若要活命..."余音被突如其来的剑啸切断。
沈蚀骨眼睁睁看着老人被地下突起的剑丛贯穿，那些锈迹斑斑的残兵贪婪地啜饮着鲜血。
最后一刻，老人用尽力气将某物拍进他掌心——是块刻着"混元"二字的青铜残片。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剑冢顶部的裂隙时，沈蚀骨发现自己躺在洗剑池边的青石板上。
掌心青铜残片烫得惊人，腰间伤口结着冰晶状的痂。
最诡异的是池水中的倒影：他原本茶褐色的瞳孔里，现在浮动着细小的银色剑芒。
远处传来九嶷山晨钟的轰鸣，整整二十七响，是宗门召集全体弟子的信号。
沈蚀骨攥紧青铜残片，听见山风送来断断续续的议论声。
那些声音里反复出现着两个词："剑鸣三日"、"魔气异动"。
池水突然泛起涟漪，倒影中多出一道雪色身影。
银丝抹额，素白道袍，腰间悬着的却不是制式佩剑，而是一柄缠着十二枚铜钱的黑鞘古剑。
沈蚀骨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晏无涯的剑穗正无风自动，那些铜钱相互碰撞的声响，会让人想起乱葬岗夜雨时分的招魂铃。
"昨夜你在何处？
"她的声音比洗剑池的冰水还冷三分。
沈蚀骨转身时故意让袖口沾上池水，水珠在青石板上溅出奇异的剑形图案。
他露出惯有的惫懒笑容，却悄悄用舌尖抵住齿间新生的金属腥甜。
"师姐说笑，我这种废物..."他晃了晃手里的青铜残片，"当然是整夜在剑冢捡破烂啊。
"晏无涯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那些渐渐凝结成霜的水渍图案，右手按在了剑柄上。
沈蚀骨注意到她尾指戴着枚不常见的骨戒，戒面刻着与青铜残片如出一辙的"混元"二字。
晨钟余韵里，两人影子在青石板上交错成解不开的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