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演武场的青石板被烈日晒得发烫,沈蚀骨握着剑柄的掌心却沁着冰寒。
七天前剑冢异变后,他每晚都被玉化的尾椎骨疼醒,此刻那些半透明的骨骼正隔着粗布道袍,在腰间硌出尖锐的棱角。
“下一场,沈蚀骨对晏无涯!”
监考官的铜锣声惊飞檐角栖鸦。
全场哗然如沸。
沈蚀骨听见身后传来嗤笑:“杂役弟子也配挑战首席?”
他抬头望去,晏无涯正踏着流云纹石阶缓步而来,银丝抹额下的面容冷若冰霜,腰间镇魂铜钱随着步伐轻响,十二枚铜钱上分别刻着 “拘魂”“锁魄” 等篆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当两人在擂台中央对峙时,沈蚀骨突然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是寻常血气,而是混着铁锈与腐木气息的,某种古老而危险的味道。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晏无涯瞳孔微缩 —— 这个细微的反应,竟与剑冢倒影里那个浑身魔纹的女子如出一辙。
“开始!”
晏无涯的黑鞘古剑出鞘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沈蚀骨本能地举剑格挡,两剑相交的刹那,他看见对方剑穗上的铜钱突然全部翻转,原本阴刻的符文此刻竟变成鲜红血色。
一股无形威压压得他膝盖发颤,玉化的尾椎骨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杂灵根也想碰剑道?”
晏无涯的声音裹着灵力震荡,震得沈蚀骨耳膜生疼。
她手腕轻转,剑身划出七朵寒梅虚影,每朵花瓣边缘都凝结着细小冰晶。
沈蚀骨勉强避开要害,左肩却被剑气擦过,道袍下的皮肤立刻结出蛛网状的冰纹。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剑冢里获得的奇异能力突然觉醒,他眼中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 —— 晏无涯周身萦绕的灵力不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混杂着丝丝缕缕的墨色,那些墨色丝线在她灵台处汇聚成漩涡,隐约勾勒出某种兽形轮廓。
沈蚀骨鬼使神差地念出一句古怪咒语,那是剑魄觉醒时涌入他脑海的记忆碎片。
话音未落,晏无涯的攻势骤然停滞,她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猩红。
沈蚀骨的古剑不受控制地发出嗡鸣,剑尖迸发的银光如灵蛇出洞,首首刺向晏无涯心口的护心镜。
“当!”
护心镜碎裂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沈蚀骨与晏无涯同时看到了不属于今生的画面:头戴镶嵌星髓的天昭冠冕的沈蚀骨,将透明长剑刺入晏无涯后心;而晏无涯眼中,是沈蚀骨在漫天血雨中自戕,冠冕坠落时星髓迸溅,化作九道流光散入天际。
“不可能...” 晏无涯踉跄后退,发丝散落遮住苍白的脸。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发白,镇魂铜钱疯狂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沈蚀骨的剑还指着她咽喉,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己玉化到肘部,那些半透明的骨骼里,正有银色剑芒游走。
“你们看!
晏师姐的护心镜...” 台下突然爆发出惊呼。
碎裂的镜片中,倒映出晏无涯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魔纹,那些暗红色纹路如活物般扭动,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晏无涯猛然挥袖震碎所有镜片,黑鞘古剑回鞘的瞬间,十二枚镇魂铜钱同时迸裂。
她转身欲走,却被沈蚀骨抓住手腕。
两人皮肤相触的刹那,沈蚀骨感觉有电流窜过全身,他看到晏无涯灵台处的墨色兽形轮廓突然睁开眼睛,而自己玉化的骨骼深处,传来剑魄欢快的震颤。
“放开。”
晏无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蚀骨却握紧了她的手,他发现两人掌心同时浮现出细小的剑纹,那些纹路相互呼应,竟拼成半幅残缺的图案。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想起剑冢中守冢老人临终前的话:“天昭现世,仙门当诛”,此刻看着晏无涯眼中的惊惶,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或许另有深意。
“师姐可知混元二字?”
沈蚀骨压低声音。
晏无涯的瞳孔猛地收缩,她反手扣住沈蚀骨腕间大穴,却在即将发力时看到他眼中浮动的银色剑芒。
那剑芒与她记忆深处某个场景重叠 ——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的剑芒,穿透了她的心脏。
“你究竟是谁...” 晏无涯松开手,踉跄着后退。
沈蚀骨还未回答,演武场西周突然亮起结界光芒。
数位长老御剑而来,为首的玄霄长老目光如电,盯着晏无涯锁骨处尚未完全消散的魔纹:“无涯,你可知触犯了宗门哪条戒律?”
晏无涯垂眸敛去眼底情绪,重新恢复成那个清冷的首席弟子:“弟子不知。
方才比试中灵力失控,还请长老责罚。”
她转身时,发丝扫过沈蚀骨手背,带着某种熟悉的冷香,让他想起剑冢倒影里那具浑身魔纹的尸体。
玄霄长老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沈蚀骨:“你这杂役弟子,为何能伤到首席?
莫不是修习了旁门左道?”
沈蚀骨正要开口,却感觉玉化的骨骼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剑魄在体内疯狂涌动,他看到晏无涯悄悄向他摇头,发丝间隐约露出耳后新添的符文 —— 那符文与他掌心的剑纹,竟是同一种古老文字。
“弟子侥幸罢了。”
沈蚀骨低头藏住眼中的异样光芒,“晏师姐承让。”
散场时,沈蚀骨在演武场角落捡到半块带血的护心镜碎片。
月光下,碎片里倒映出他逐渐玉化的面容,以及不远处晏无涯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道袍下摆被风吹起,露出一截脚踝,那里缠着的布条上,渗出暗红血迹,形状竟与他掌心的剑纹如出一辙。
夜渐深,沈蚀骨在杂役房的草铺上辗转难眠。
玉化的骨骼己经蔓延到胸口,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刺骨疼痛。
他摸出怀中守冢老人留下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现残片边缘的缺口,竟与晏无涯的骨戒形状契合。
窗外传来镇魂铜钱特有的声响,沈蚀骨掀开草帘,看见晏无涯站在月光下,十二枚新换的铜钱在她指尖翻转。
她抬头望来,目光如刃:“明日巳时,思过崖禁阁。”
话落,她转身离去,道袍上沾染的演武场尘土簌簌掉落,却在落地前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夜色中。
沈蚀骨握紧青铜残片,感觉剑魄的力量在体内翻涌,那些玉化的骨骼深处,似乎有某种沉睡的记忆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