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污染与交易时间失去了刻度。
林溯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
每一次试图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都像是从粘稠冰冷的沥青湖底挣扎着向上浮起，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拉动风箱，每一次心跳都敲打着麻木的痛楚。
颅内的剧痛己经退潮，留下的是被反复蹂躏后的钝痛和挥之不去的、如同千万只蚊蚋在耳道深处振翅的嗡鸣。
视野边缘依旧残留着闪烁的光斑，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他侧躺在地板上，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灰尘和咖啡渍干涸后粗糙的颗粒感磨蹭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触觉，将他从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现实。
右手里，那块残破的怀表依旧紧贴着掌心。
它安静得如同死去，那点温润的白光也沉寂下去，仿佛刚才那场搅动灵魂的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手心皮肤下隐隐传来的、如同无数细针轻轻刺扎的麻痒感，顽固地提醒着他——有什么东西，确实改变了。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门下缝隙处。
那个深灰色的档案袋。
它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沉默地躺在那里，棱角分明，带着一种与这狼藉出租屋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袋口敞开着，如同某种未知深渊的入口。
静默钟摆（SP）……洛棠……她们走了？
暂时走了？
那句冰冷的“七小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七小时内，锚点污染指数必须保持低值……否则呢？
她们会回来？
带着更暴力的手段？
恐惧像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心脏。
但这一次，除了恐惧，一种更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欲，如同在灰烬中挣扎复燃的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知道那袋子里是什么。
必须知道她们留下了什么“稳定剂”和“安全条款”。
必须知道……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那个“陈”字……林溯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是刚才剧痛中无意识咬破了口腔内壁。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手肘撑住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地板上拖起来。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余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他靠着墙壁坐了起来，后背抵着粗糙的墙皮，大口喘着粗气。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死死盯着那个档案袋，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几分钟后，他积攒起一点力气，伸出左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探向袋口。
指尖触碰到那亚光硬质的表面，冰冷，光滑。
没有静电，没有机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袋口边缘，用力一拽！
档案袋被他拖到了面前。
袋子很轻。
里面似乎只有几样东西。
他颤抖着手指，伸进袋口摸索。
首先触到的，是一个冰冷、光滑的圆柱体金属罐。
很小，大约只有拇指粗细，两三厘米长。
罐体是哑光的银灰色，没有任何标识，只在顶端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按压式喷嘴。
稳定剂？
这就是所谓的稳定剂？
林溯捏着这个小罐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他犹豫了一下，强烈的怀疑和本能的不信任感让他不敢轻易尝试。
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神经毒素？
追踪剂？
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他将小罐子放在一边，手指再次探入袋中。
这次摸到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异常坚韧的纸张。
不是普通的打印纸，更像是某种特制的防水防撕裂材料。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展开。
纸张不大，A4尺寸。
上面印着几行清晰简洁的文字，字体是冰冷的无衬线体，排列得如同某种法律条文：《第七类非自然现象处置条例》临时安全条款（试行）第一条： 持有者（林溯）在收到本条款后七小时内，需确保自身锚点污染指数低于阈值0.5（单位：卡帕）。
静默钟摆（SP）保留实时远程监测权。
第二条： 持有者禁止在非极端必要情况下进行主动锚定行为。
禁止尝试任何形式的干涉操作。
第三条： 持有者需避免接触其他己知或疑似锚点残留物或溯影者。
第西条： 持有者需妥善保管并使用随附的稳定剂（编号：STB-7）。
在感知到精神场域出现异常波动（包括但不限于幻视、幻听、空间扭曲感、逻辑混乱、强烈情绪失控）时，立即向口鼻处喷射一次。
第五条： 如发生锚点污染指数失控（超过阈值1.0）、遭遇其他溯影者主动攻击、或发现重大时空紊乱线索，持有者需立即通过紧急联络码（见底部）向SP报告。
第六条： 违反以上任何条款，SP将立即启动最高级别强制收容程序，一切后果由持有者承担。
纸张的最下方，印着一串由数字和特殊符号组成的复杂编码，旁边标注着“紧急联络码”。
冰冷的文字，如同钢铁浇筑的囚笼条款，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远程监测？
禁止锚定？
强制收容？
林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们不仅知道他接触了怀表，知道他可能产生“污染”，甚至能远程监控他的状态！
他在这群神秘组织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愤怒和屈辱感如同毒藤般滋生，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反抗。
他的目光落在第西条上——“精神场域异常波动”……幻视、幻听、空间扭曲感……心脏猛地一沉。
刚才……他看到的那只粗大的手，那沓覆盖笔记的纸，那高举的马克杯……那算不算幻视？
那算不算异常波动？
还有那种被强行拖入另一个凝固时空的剥离感……难道……那就是所谓的“锚定”？
那就是他无意中触发的“回溯”？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块残破的怀表安静地躺在手心。
难道……这就是“锚点残留物”？
那个笔记本……就是触发回溯的“碎片”？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麻痒感，如同一条冰冷的、细小的蠕虫，毫无征兆地顺着他右手小指的神经末梢，猛地向上窜了一下！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让林溯浑身汗毛倒竖！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小指——刚才在剧痛中，正是这只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了那个咖啡色的笔记本！
他惊恐地看向桌角——那个笔记本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蓬松地翻开着一小半。
但就在他目光触及笔记本的瞬间——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熟悉到让他灵魂战栗的共鸣感，再次从右手掌心的怀表内部升起！
这一次不再是灼热或冰冷，而是一种……如同磁石相互吸引般的微弱震颤！
同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气流，如同活物般，从笔记本那翻开的一角书页中——不，是从那书页所承载的、凝固的“过去”中——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那灰色的气流极其稀薄，肉眼几乎无法在正常光线下看清，但在林溯此刻高度紧张、感官似乎被某种无形力量放大的状态下，他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
混乱？
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旧书散发出的霉味，又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污垢。
这灰色的气流刚一出现，他右手掌心的怀表内部，那点沉寂的白光骤然亮起！
不再是温润如玉，而是变成了一种……贪婪的、带着微弱吸力的白色漩涡！
那丝丝缕缕从笔记本书页中渗出的灰色气流，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竟不再向空气中逸散，而是调转方向，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地、持续不断地朝着林溯紧握的右手掌心——朝着那块怀表——汇聚而去！
灰色气流一接触到怀表表面，立刻就被那点白色的漩涡光芒吞噬、吸收！
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灰色气流的持续流入，林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手掌心皮肤下那种细针扎刺般的麻痒感，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减轻！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息流”，伴随着灰色气流的吸收，如同涓涓细流般，首接汇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认知”：污染源： 低强度认知残留（事件：物品覆盖与情绪冲击）污染等级： 微尘级（Kappa 0.1）污染特性： 轻微逻辑混乱倾向，短期记忆干扰（针对特定事件）吸收效率： 100%当前污染指数： 0.1（Kappa）→ 0.0（Kappa）林溯彻底僵住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能吸收……污染？！
这块怀表……这个所谓的“空白锚点”……它在主动吸收那些从时间碎片里泄露出来的、被称为“污染”的灰色气流？
并且……在吸收的同时，它竟然能将关于这污染的信息首接“告知”他？！
这……这就是洛棠口中那个“波长没有记录”的原因？
这就是SP需要时间的原因？！
她们根本不知道这怀表能吸收污染！
她们以为污染只能靠“稳定剂”压制或者“净化”！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林溯的思维，几乎让他忘记了恐惧！
他看着那笔记本书页上不再有灰色气流渗出，看着掌心的怀表光芒重新归于温润的平静，感受着掌心那恼人的麻痒感彻底消失……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稳定、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不是刚才洛棠那种冰冷精准的叩击，这声音更轻，更……有“人味”？
像是用指关节在木板上轻轻敲出的节奏。
林溯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SP回来了？！
这么快？！
她们发现了？！
他惊恐地看向门板，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后背紧紧抵住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等了几秒，见没有回应，又敲了三下。
“笃、笃、笃。”
同样的节奏。
接着，一个刻意压低了、带着点沙哑和市井油滑的男声，贴着门缝传了进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里面的朋友……”“刚送走‘钟摆’的瘟神，滋味不好受吧？”
“别紧张，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看你屋里那‘味儿’……啧啧，刚开张的新手？
被‘碎片’咬了一口？”
“想活命吗？
想弄明白你手里那玩意儿是啥吗？”
“午夜十二点，老地方，‘灯塔’见。”
“记住，只带‘货’，别带尾巴。”
“我叫老K。
想通了，就来找我。”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再无动静。
林溯僵在原地，如同石化。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个自称“老K”的人。
碎片交易所……老地方……灯塔……只带货……刚才那吸收污染带来的短暂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如同泥沼般的混乱和未知所吞噬。
前有SP的死亡倒计时。
后有神秘交易所的未知邀约。
而他手里这块能吸收“污染”的怀表，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变数。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右手。
那块残破的怀表静静地躺在掌心，温润的白光如同呼吸般微弱地闪烁着，映着他眼中交织的恐惧、茫然和一丝被逼出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