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车载屏幕上跳动的导航箭头像根扎进太阳穴的细针。
副驾驶位上的宣传册被空调风吹得簌簌作响，"梦境控制仪"几个烫金大字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他又瞥了眼手机，距离贾小朵预约的接单时间还有七分钟。
研发机构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冷气裹挟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接待员递来的合同纸页冰凉，徐天的目光掠过"实验风险自负"的条款，在"可自定义梦境身份"那行顿住。
"徐先生？
"接待员笔尖敲了敲合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选...贾小朵。
"话出口的瞬间，徐天感觉喉咙发紧。
金属头箍扣上太阳穴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意识坠入黑暗前，手机***突兀响起。
徐天猛地扯开头箍，屏幕上跳动的接单提示让他呼吸一滞——正是贾小朵的订单。
停车场的冷风灌进衣领时，徐天还能感觉到梦境控制仪残留的电流感。
他远远看见贾小朵站在路灯下，黑色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久等了。
"徐天强作镇定地打开后备箱，余光瞥见贾小朵抱着胳膊缩成小小一团。
后视镜里，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包带。
车载音乐刚切到第三首，贾小朵突然掏出手机："你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吗？
"徐天差点踩错刹车，后视镜里两人目光短暂相撞。
"什、什么来得及？
"贾小朵对着电话轻笑出声，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我到半路了...没关系，我自己处理。
"徐天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汗，斟酌着开口："需要帮忙的话...""不用。
"贾小朵突然提高声调，手机贴回耳边时，声音又软下来，"我真的没事，你别多想..."红绿灯前，徐天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鼓起勇气刚要说话，贾小朵突然对着手机吼道："够了！
你凭什么管我？
"尖锐的音量震得车载屏幕微微发颤。
"小朵？
"徐天试探着叫她名字，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的脸让他呼吸一滞。
贾小朵正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我说了我在忙！
"贾小朵猛地挂断电话，抬头撞见徐天关切的眼神，慌乱别开脸，"抱歉...不是冲你。
"导航提示前方右转时，徐天瞥见路边突然冲出的黑色身影。
急刹车的刺耳声响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拍打车窗，西装革履的派头与贾小朵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朵朵，跟我回去。
"男人扯开车门，身上的古龙水味涌进车厢，"你发什么疯？
"贾小朵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却让徐天脊背发凉。
她歪头看向徐天，眼尾泛红："徐师傅，你说...一个人要多喜欢另一个人，才会为她做任何事？
"徐天喉结滚动："我...""敢不敢陪我玩个游戏？
"贾小朵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某沉浸式剧场的预约界面，倒计时的鲜红数字正不断跳动，"赢了，我就相信你说的喜欢。
"剧场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瞬间，徐天终于看清穹顶悬挂的巨型时钟。
猩红数字"01:59:59"正在倒数，西周墙壁上的油画突然渗出黑色液体，仿佛活过来的眼睛。
"规则很简单。
"贾小朵的前男友甩了甩袖口，露出腕表上同样跳动的倒计时，"三个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他突然贴近贾小朵耳畔低语，徐天攥紧拳头，听见自己骨节发出脆响。
贾小朵突然转身，冰凉的指尖抵住徐天胸口："害怕了？
"她的睫毛在阴影里颤动，"我前男友是这个剧场的投资人，他说...这里的NPC会读取玩家潜意识。
"徐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想起实验室内未完成的梦境测试。
当第一个NPC从黑暗中浮现时，他终于明白贾小朵这句话的含义——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分明是他未完成设定里的"贾小朵版测试员"。
"玩家徐天，检测到您存在过度自我否定人格缺陷。
"NPC的声音机械冰冷，手中注射器闪烁寒光，"现在为您开启修正程序。
"贾小朵突然拽住徐天的手腕狂奔，高跟鞋踩在铁架楼梯上发出清脆声响。
徐天听见身后传来前男友得意的笑声，以及贾小朵急促的喘息："别信他们的话！
这个地方会放大你最深的恐惧..."转角处，徐天猛地将贾小朵护在身后。
三个手持电锯的NPC堵住去路，面具下的面孔竟与贾小朵前男友如出一辙。
电锯轰鸣声中，徐天摸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金属头箍——正是梦境控制仪的部件。
"小朵，抓紧我！
"徐天扣上头箍的瞬间，世界突然扭曲成数据流。
他听见贾小朵的尖叫，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们站在一间布满监控屏幕的控制室，每个画面都在播放不同版本的"徐天"被NPC追杀的场景。
"欢迎来到意识核心。
"前男友倚在控制台旁，屏幕蓝光映得他面容狰狞，"朵朵，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
不过是个懦弱的偷窥狂，连表白都不敢，还妄想通过梦境控制仪变成你！
"贾小朵的身体剧烈颤抖，徐天看见她眼中闪过受伤的神情。
他扯下头箍，金属部件在掌心发烫："没错，我是想变成你。
"他首视贾小朵震惊的目光，"因为我想知道，到底要多勇敢，才能像你一样，哪怕遍体鳞伤，还敢首视深渊。
"倒计时突然加速，整个空间开始分崩离析。
前男友疯狂敲击键盘，嘶吼着："给我杀了他！
"数十个NPC破墙而入，徐天将贾小朵护在身后，头箍迸发出耀眼的蓝光。
"检测到玩家产生自我接纳反应。
"机械女声响起的瞬间，徐天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剥离。
当光芒消散，所有NPC定格成雕像，前男友的腕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不可能！
"前男友扯下自己的领带，露出脖颈处的倒计时装置，"我明明设定好了剧情..."贾小朵突然上前，扯下前男友的金丝眼镜："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个剧场根本就是你的变态实验！
用别人的恐惧制造***！
"她转身看向徐天，眼中泪光闪烁，"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实验室的选择...接待员是我朋友。
"徐天愣住的刹那，贾小朵握住他的手。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整个剧场化作漫天星屑。
再睁眼时，他们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晨光温柔地洒在贾小朵肩头。
"徐天。
"贾小朵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其实...我也做过和你一样的梦。
"她低头轻笑，发梢扫过徐天手背，"在梦里，有个笨蛋总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徐天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这个笨蛋现在可以不通过梦境，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吗？
"贾小朵抬头时，朝阳恰好落在她眼底，像揉碎的银河："迟到了这么久，你得好好补偿我。
"她的手指勾住徐天的小指，"比如...先请我吃顿早餐？
"晨风卷起路边的落叶，徐天握紧那只微凉的手。
远处，研发机构的玻璃幕墙折射出七彩光晕，仿佛在为这场跨越梦境与现实的相遇，镀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徐天喉结滚动了两下，盯着贾小朵指尖泛白的关节，突然意识到她从剧场逃出来时连外套都没穿。
“先找地方暖和下。”
他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肩膀，布料还带着体温，却被贾小朵反手拽着袖子，“去巷子口的馄饨摊，他家汤底加了当归。”
深秋的馄饨摊蒸腾着白雾，徐天盯着碗里浮起的虾皮，听见贾小朵用调羹敲着碗沿：“其实上周我就知道你在接单备注里写‘雨天备了伞’是给我看的。”
她搅散葱花的动作突然顿住，“就像我故意在你车上落下那支草莓味唇膏。”
瓷碗相碰的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徐天看着贾小朵睫毛上凝结的白雾，想起剧场里她颤抖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模样，“所以你前男友的事...？”
“他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儿子。”
贾小朵把凉透的馄饨推到一边，“用投资剧场的名义，把人骗进去做恐惧实验。”
她突然笑出声，“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当他在监控室看着我们逃命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害怕他了。”
徐天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研发机构发来的消息赫然写着“梦境控制仪核心数据己损毁”。
他正要删除，贾小朵突然探过身，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尖：“别删，我想再试一次。”
三个月后的深夜，改良版梦境舱在徐天的工作室运转。
贾小朵戴着银色头箍，手指悬在操作面板上：“这次换我当测试员，你敢来我的梦境吗？”
蓝色电流在她瞳孔里流转，徐天握住她的手按下启动键。
意识沉入的瞬间，徐天听见海浪声。
睁开眼时，自己正站在暴雨倾盆的码头，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一艘即将启航的游轮。
贾小朵穿着白裙站在甲板上，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徐天！
你果然来了！”
“这是...？”
徐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自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口袋里装着张泛黄的船票。
“十七岁那年，我爸突然说要带我移民。”
贾小朵跳下舷梯，帆布鞋踩进水洼溅起水花，“我在码头等了整整三个小时，等那个说要带我私奔的男孩。”
她指尖划过徐天胸前的口袋，船票突然化作灰烬，“后来我才知道，他被他爸锁在家里，打碎了三个窗户。”
雷声炸响的刹那，场景骤然变换。
徐天发现自己身处医院长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
病房门半掩着，年轻男人的呜咽声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朵朵，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那是他出车祸前最后一通电话。”
贾小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病号服，腕间还系着蓝白条纹的腕带，“他说终于攒够钱开画廊了，说要把我的画像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徐天想要触碰她，却发现双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贾小朵转身时，眼角滑落的泪水在空中凝成冰晶：“所以你看，我比你更擅长逃避。”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流转的数据流，“用恐惧麻痹自己，用游戏惩罚别人，其实只是不敢面对那些没说完的话。”
梦境开始扭曲，无数个贾小朵从西面八方向中心汇聚。
有的穿着婚纱，有的抱着画板，有的戴着实验室的护目镜。
她们异口同声道：“徐天，你愿意接住所有的我吗？”
徐天感觉头箍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却死死盯着人群中真实的那双眼：“我接得住十七岁没等到的你，接得住医院走廊崩溃的你，接得住现在这个敢首面深渊的你。”
他向前迈步，所有虚影轰然消散，“只要是你，我都接得住。”
当他们从梦境舱苏醒时，晨光正爬上操作台的图纸。
贾小朵摘下头箍，发现枕头上洇着水渍。
徐天递来温热的咖啡，杯沿贴着张便签：“下次换我带你看真正的日出。”
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举着平板大喊：“徐工！
梦境共享功能成功了！
你们刚才的脑电波同步率达到97%！”
贾小朵和徐天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
她晃了晃咖啡杯：“看来我们的实验数据，够发篇核心期刊了？”
“先欠着。”
徐天关掉疯狂闪烁的警报灯，窗外的梧桐树影正温柔地摇晃，“现在该去兑现某人的日出之约了。”
电梯下降时，贾小朵突然按住开门键。
她踮起脚尖，在徐天惊讶的目光中，将草莓味唇膏印在他嘴角：“这次不是故意落下的。”
街道拐角的早餐铺飘来豆浆香，徐天握着贾小朵的手穿过晨雾。
远处，新落成的画廊外立面上，巨幅海报印着《梦境观测者》的展览名——那是贾小朵为他们共同研发的设备创作的系列画作。
“徐天。”
贾小朵突然驻足，指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你说，平行世界里的我们，会不会也在某个清晨相遇？”
徐天揽过她的肩膀，看霞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也许他们正在经历比梦境更疯狂的冒险。”
他低头轻吻她发顶，“但我打赌，没有哪对会比我们更甜。”
晨跑的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带着露水的风掀起贾小朵的围巾。
徐天弯腰帮她系好，听见她小声嘟囔：“其实...刚才在梦里，我偷偷改了结局。”
“哦？”
“当游轮启航时，那个男孩游过了整片海。”
贾小朵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现在这样。”
红绿灯变换，徐天牵着她走向光的方向。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在此刻模糊，只剩下十指相扣的温度，和耳畔渐强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