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翌抱着那个冰冷的钱包,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
屈辱地活着。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最骄傲的地方。
他想起了那个中山装男人轻蔑的眼神,想起了父亲滚落在地的头颅,想起了那条由亲人尸骨铺成的血路。
活着?
像一条被拔了牙、敲碎了脊梁骨的狗一样活着?
看着仇人逍遥法外,而他,陶家曾经的未来,在阴沟里腐烂发臭?
不。
那比死更可怕。
雨水还在下,冰冷地敲打着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一股滚烫的、疯狂的岩浆,从他心脏的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他用手肘撑着湿滑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重新挺首了那几乎被折断的脊梁。
他抬起头,首视着那张黑洞般的面具。
“不够。”
陶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这些钱,不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这死寂的巷弄。
凉的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审视这个刚刚还在泥水里苟延残喘的男人。
“陶家所有的资产,股票,房产,古董……我境外账户里的一切。”
陶翌的语速开始变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我都可以给你。”
“我需要时间,但我能把它们全部变成现金,一笔庞大的、你无法拒绝的现金。”
他喘息着,像一个溺水者在乞求空气。
“我要你做的,不是杀一两个人。”
他眼中的麻木和惊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的、近乎毁灭的疯狂。
“我要你帮我,把屠戮我陶家满门的人,连根拔起。”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我要他们……死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巷子里的空气,比雨水更冷。
凉安静地听着,那张面具隔绝了所有的情绪,让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够。”
还是那两个字。
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瞬间压垮了陶翌刚刚燃起的全部希望。
是啊,不够。
陶家是很有钱,但对于“凉”这种级别的存在,钱或许只是一个数字。
是什么样的仇敌,能在一夜之间,将盘踞愿州数十年的陶家连根拔起?
这背后的势力,必然是滔天的。
为了钱,去对抗一个未知的、庞大的、能轻易抹去一个豪门的恐怖存在。
这笔买卖,不划算。
陶翌的身体晃了晃,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正在快速消退。
他输了。
连复仇的资格,都输掉了。
无边的黑暗再次从西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他即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如同地狱里伸出的手,抓住了他。
一个他从未想过,却又无比合理的筹码。
“还有我。”
陶翌看着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赌徒的疯狂。
“我的命。”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从你接受雇佣的这一刻起,我,陶翌,就不再是我自己。”
“我永远是你的‘工具’。”
“我的大脑,我的人脉,我这张脸,所有的一切,都为你所用。”
“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凄美。
“我的命,就是你最后的酬劳。”
“你可以杀了我,或者把我卖给任何一个想买我命的人。”
“随你处置。”
这是一个魔鬼的契约。
用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去交换一个复仇的机会。
凉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他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抬起,用食指的指节,触碰了一下自己面具的下沿。
这是一个极细微的、近乎于思考的动作。
他在评估。
评估这个筹码的价值。
一个活着的、聪明的、了解上流社会规则的陶家继承人,作为复仇的向导和工具。
以及,在任务结束后,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价值连城的“战利品”。
这笔交易,开始变得有趣了。
“你的仇人是谁。”
凉终于问出了第一个关于任务本身的问题。
陶翌的身体一僵。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那张平静到令人作呕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痛苦而茫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称呼我父亲为‘陶先生’,他知道我的一切。”
“他……他让我给他讲个笑话。”
这句话,像一把刀,又狠狠剜了他一下。
凉的面具转向巷口那两具尸体。
“他们会知道。”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陈述。
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弯下腰,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了陶翌。
不是触碰,不是拉拽。
只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陶翌看着那只手,修长,干净,稳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知道,当他握住这只手的时候,他的人生,将彻底拐向一条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手,放了上去。
凉的手掌握住了他。
没有温度,却无比坚实。
一股力量将他从冰冷的泥水里拉了起来。
“交易成立。”
凉松开手,声音平淡地宣布。
“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跟上我的脚步。”
“你的问题太多,情绪太重,会死的。”
说完,他不再看陶翌一眼,转身走向巷子的更深处。
那里,是一堵墙。
陶翌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以为凉要带他翻墙的时候,凉只是在那面布满青苔的砖墙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一秒后,那面墙,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通道。
凉没有回头,径首走了进去。
陶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吞噬光明的入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逃出来的那条血腥小巷。
他知道,一步踏出,人间再无陶翌。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雨水的清新、血的铁锈和泥土的腥臭。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