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号巨大的引擎轰鸣被完美隔绝在机舱之外，只留下低沉的、令人舒适的嗡鸣，如同巨兽安稳的呼吸。
六岁的宋时恩陷在宽大得过分的奶白色真皮座椅里，小皮鞋甚至够不着地毯。
她侧着头，专注地凝视着下方。
窗外的首尔，此刻是铺陈在大地上的璀璨星河。
蜿蜒的汉江被无数灯火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明灭闪烁，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模糊的地平线。
那光芒冰冷又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
“时恩啊，”祖母李英爱带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温柔嗓音响起。
她保养得宜的手戴着硕大的翡翠戒指，稳稳捏着一柄镶满细碎钻石的小银勺。
勺尖托着一颗饱满欲滴、红宝石般的济州岛草莓，精准地递到宋时恩唇边。
“张嘴，奶奶的宝贝。
我们时恩今天坐飞机辛苦了。”
宋时恩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视线从窗外的冰冷星河收回，落在眼前这枚昂贵的果实上。
她依言张开小嘴，任由那冰凉甜蜜的汁液在舌尖化开，表情平静得像在完成一项日常程序。
没有欣喜，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接受。
“真乖。”
李英爱满意地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又舀起一颗。
她身上的高级定制韩服料子，在柔和的机舱顶灯下泛着沉静的微光。
宋时恩的祖父宋哲元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面是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含笑看着这一幕，目光深邃，像是在欣赏一幅完美的家族图景。
“我们小公主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这份定力，随我。”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香气。
昂贵的法国沙龙香薰努力营造着普罗旺斯薰衣草田的假象，却无法完全掩盖从前方小厨房飘来的、正在精心料理的顶级韩牛那浓郁的肉脂焦香。
两种味道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宋家高空的独特气味。
两位身着深蓝色制服、妆容一丝不苟的空乘人员，脚步轻盈得像踩着棉花，小心翼翼地穿梭。
她们端着银质托盘，上面是刚温好的、印着家族徽记的骨瓷茶杯，走向机舱另一头的区域。
动作谨慎，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云端上的王座安宁。
那个区域的气氛截然不同。
宋民宰，宋时恩的父亲，正蹙着眉，盯着面前超薄平板电脑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和图表。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边同样面色凝重的助理快速说着什么，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目标公司那点债务窟窿必须压到最低，收购溢价超过百分之十？
告诉金部长，他明天就可以提交辞职信了。
我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
他语调冰冷，带着切割钢铁般的锋利。
距离他不远，母亲林舒研斜倚在靠窗的座椅里。
她指尖优雅地翻过一页最新的法国顶级时尚杂志，***的华服在她眼底掠过，却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侧脸线条完美无瑕，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只有那双微微垂着的眼眸，偶尔抬起。
目光扫过机舱内的丈夫、公婆、儿女，再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神深处是一片难以捉摸的审视与疏离的冰湖。
“阿西，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抱怨声打破了暂时的静谧。
是双胞胎哥哥宋时浩，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两条腿烦躁地晃荡着。
昂贵的***版游戏机被他随手丢在旁边的座位上，屏幕还闪烁着激烈的战斗画面。
“烦死了！
早知道这么无聊，还不如让司机开车去济州岛！”
李英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看向孙子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凉意，但并未开口训斥。
宋哲元只是端起酒杯，又啜饮了一小口，仿佛没听见。
“时浩啊，”林舒研终于从杂志上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冰凉的穿透力。
“安静些。
爷爷需要休息。”
她的目光在宋时浩脸上停留了半秒，没有任何温度。
成功让男孩撇了撇嘴，悻悻地闭了嘴，只是把游戏机捡起来，按键按得更响了。
宋时恩安静地吃完了第二颗草莓。
她***的嘴唇上沾了一点鲜红的汁液，像抹了胭脂。
李英爱立刻用一方带着清雅兰花刺绣的真丝手帕，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替她擦拭干净。
“我们时恩真是奶奶的漂亮娃娃。”
李英爱满意地端详着孙女毫无瑕疵的小脸。
“奶奶，饱了。”
宋时恩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但语调却没什么起伏。
“好好好，饱了我们就不吃了。”
李英爱放下银勺，顺势将孙女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宋时恩顺从地依偎过去，小小的身体贴着祖母昂贵的韩服面料，眼睛却又转向了舷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属于宋家的灯火王国。
她看着下方首尔那些渺小的、如同沙粒般的光点。
那些是别人的家，别人的生活，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机舱内，奢华是空气，是触手可及的一切；亲人的声音、昂贵的食物、祖父的审视、父亲的算计、母亲的冷漠、哥哥的烦躁……这些复杂的气流在她周围交织、流动，构成了她自出生起就呼吸的常态。
她安静地看着，小小的脸庞在舷窗的反光里，映出一片近乎透明的漠然。
她是这云端宫殿的中心，被钻石和真皮簇拥着的小公主。
对这令人窒息的奢华与潜流暗涌的疏离，早己习以为常，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那璀璨的灯火映不进她眼底深处那片寂静的湖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