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协议“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离婚协议放在茶几上,
米白色的纸页被指尖攥出几道深痕。林砚正蹲在阳台给茉莉换盆,旧土簌簌落在他手背上,
混着新添的营养土,在指缝间结成小块。阳光斜斜地打进来,
给那盆半人高的茉莉镀上一层金边,
叶片上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那是我们结婚那年栽下的,他当时蹲在花店的泥地里,
小心翼翼捧起这株最不起眼的幼苗,说:“晚意你看,它跟你一样,看着弱,其实根扎得深。
”如今幼苗长成繁茂的植株,根系在旧盆里盘得密不透风,
他正用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铲子一点点撬开结块的泥土,动作轻得像在解一道易碎的谜题。
铁铲碰到花盆边缘,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明天是你生日。”他忽然开口,声音裹着阳台的风飘进来,带着点潮湿的土腥气。
我捏着协议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进纸页,留下几个半月形的印子。是了,
明天我二十七岁。去年生日他从医院跑回来时,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沾着块融化的奶油,
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他把我往怀里按,下巴抵着我发顶,
胡茬扎得我脖子发痒:“等苏清好点,咱们去云南。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洱海?”云南。
这两个字在我心里盘了三年,从他第一次说“等忙完这阵子”,
等到他手机里“苏清”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跳动,等到我学会在他深夜带着消毒水味回家时,
默默把他的拖鞋摆到门口,鞋尖朝着卧室的方向。“生日每年都有。”我把协议往前推了推,
指节泛白,“签字吧,林砚。”他直起身,手里还捏着那把小铲子。夕阳从他身后照进来,
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长长一道阴影,恰好遮住那双总是含着歉意的眼睛。
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盯着茶几上的协议,
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上周咳血了。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所以呢?
”我笑了,眼泪却先一步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所以我还要继续站在你身后,
等你把欠她的债还完,再回头看看我还在不在?林砚,我等了五年了。”五年前领证那天,
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下,苏清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拦着他,苍白的手抓着他的胳膊,
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阿砚,我只有你了。”他回头看我时,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晚意,
就半年,让我送她最后一程。”我信了。可这半年,拉拉扯扯,竟变成了五年。这五年里,
我学会了在他手机响起时自动调大电视音量,
学会了把他衬衫上不属于我的长发悄悄扔进垃圾桶,
学会了在朋友打趣“你们家林砚真是菩萨心肠”时,笑着说“应该的”。直到上个月,
我去医院给他送忘带的文件,在住院部楼下看见他。苏清靠在他怀里,手指缠着他的领带,
侧脸贴在他心口,而他低头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那眼神像温水,
能把人骨头都泡酥。那天我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白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过来,呛得我喉咙发紧。我突然想起大学时,
他替我抢回被偷的包,虎口被小偷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滴在我白色的连衣裙上,
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他当时举着流血的手,还在笑:“看,
没让小偷把你的宝贝日记本拿走。”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签吧。”我别过脸,
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怕看见那熟悉的歉意,更怕看见自己早已麻木的心,
“我搬去酒店住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拿起笔,黑色的水笔在指间转了半圈,
笔尖悬在“林砚”两个字上方,迟迟落不下去。我看见他手腕上的青筋跳了跳,
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那道光里浮动的尘埃,像极了我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唰——”笔尖终于落下,
划破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墨迹透过纸页渗过来,在茶几上洇出小小的黑团,
像滴擦不掉的泪痕。我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打开衣柜最底层的箱子时,
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我们大学时的旧物:他给我写的情书,
字迹张扬又认真;我织坏的那条灰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还有两张泛黄的电影票根,
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泰坦尼克号》,他在黑暗里偷偷牵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把我的手也攥得湿淋淋的。箱子最底下压着个红绸布包,打开一看,是枚银质的戒指,
样式老旧,戒面刻着朵模糊的茉莉。这是他奶奶传下来的,他求婚那天单膝跪地,
把戒指套在我无名指上,说:“晚意,等我攒够钱,给你换个大钻戒。”我把戒指摘下来,
放在床头柜上。有些承诺,过期了就该扔掉,就像这枚戒指,戴久了,
指腹会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可再深的印子,也总有消失的一天。走到门口时,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窝,呼吸带着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刺得我鼻子发酸。“晚意,”他声音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落叶,“等她走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带你去云南,去看洱海,去……”“林砚。”我掰开他的手,
指腹触到他虎口那道浅浅的疤。五年了,这道疤早就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我总觉得,
他心里的疤,从来没好过,“碎了的镜子,拼起来也有缝。”我没回头,
拉着行李箱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他站在玄关,
手里还捏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铲子,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身影在门框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电梯下行时,我盯着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我们刚搬进这房子的那天。他踩着梯子贴墙纸,
我在下面给他递胶水,他回头冲我笑,额头上沾着点米白色的墙灰:“晚意,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2 苏清的秘密那时的家,窗明几净,空气里飘着新家具的味道。
而现在,我把这个家还给了他,连同那些被辜负的时光,一起留在了身后。搬家后的第三天,
我在公司楼下遇见了苏清。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却依旧挺直着背,
像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芦苇。秋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毛衣,
领口处隐约能看见点医用胶布的痕迹。“沈小姐。”她叫住我,声音很轻,带着病气,
像片羽毛落在心尖上,“能陪我喝杯咖啡吗?”咖啡馆里人不多,爵士乐在空气里流淌,
混合着浓郁的咖啡香。她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奶泡在她指尖下慢慢散开,
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液体。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和眼角那道极淡的疤痕——那是十五岁那年,替林砚挡花盆时留下的。
“我跟阿砚认识十五年了。”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十五岁那年,他家楼上的花盆掉下来,我替他挡了一下,额头留了块疤。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这事我知道,林砚提过一次,语气里全是愧疚,
像那道疤刻在了他心上。“可他不知道,”苏清忽然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像水面上晃动的光斑,“那天我是故意的。我早就知道花盆不稳,也早就想好了要冲过去。
”她转过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像刀,“沈晚意,你以为他守着我,真的是因为愧疚吗?
他只是不敢承认,他爱的从来都是我。”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引得邻桌的人看过来。“你说完了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生气,
而是因为她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里最疼的地方。“我还没说完。”她抬起手腕,
捋起袖子,小臂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条褪色的蚯蚓,“上个月我咳血住院,
他守在我床边三天三夜。我迷迷糊糊说冷,他就把我抱在怀里,像抱个孩子。你呢?沈晚意,
你得到过他这样的温柔吗?”我看着那道疤痕,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发烧到39度,
给他打电话时,他说在医院陪苏清做检查,语气匆忙,没等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自己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从深夜咳到天亮,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天亮时,
茶几上的空水杯倒了,没人扶。原来有些温柔,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他爱不爱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拿起包,转身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我眼睛发酸,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块浸了水的抹布。回到酒店房间时,手机响了,
是林砚母亲打来的。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晚意啊,你跟阿砚……真的不能再想想吗?
他这孩子,就是嘴笨,心里是有你的……”“阿姨,”我打断她,声音尽量平稳,
“我们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林砚他……会好好的。”挂了电话,我靠在门后,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想起林砚母亲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她拉着我的手,
把那枚银戒指塞到我手里,说:“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阿砚他爸走得早,
我就盼着他能娶个好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那时的老太太,眼里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