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湖水的潮气，吹得陈林的T恤贴在背上。
他跟着社团的人往湖边走，手里捏着赵鹏塞给他的手套，掌心的汗把防滑垫浸得发潮。
社团一共来了八个人，五男三女，最前面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叫林溪，是社长，据说能单手换胎，说话时总爱拍别人的肩膀，力道大得像在给自行车打气。
“陈林是吧？”
林溪突然回头，自行车铃在她手里叮铃响了一声，“赵鹏说你以前玩车？
省赛还是市赛？”
陈林的脚步顿了顿。
湖边的路灯亮起来，把水面照得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玻璃。
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比赛的终点线，就在这样一片湖边，父亲站在护栏外，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却没像以前那样冲过来给他递水。
“没比过赛。”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就随便骑骑。”
林溪挑了挑眉，没再追问，转身对着其他人喊：“今晚休闲骑，不准飙速！
特别是你，王浩，再敢在下坡时放把，就给社团洗一个月的骑行服！”
队伍里那个瘦高个的男生哀嚎起来，引得其他人一阵笑。
陈林落在最后面，看着前面的人骑着车连成一串，车尾灯在夜色里像流动的星星，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以前他训练时，父亲也总这样跟在后面，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山地车，说：“你快点骑，把我甩远了，就说明你又进步了。”
“发什么呆呢？”
赵鹏的车倒着骑到他面前，车轮转得像朵银色的花，“林溪那人就这样，看着凶，其实心软得很。
上次有个大一的摔了车，她背着人家走了两公里找医院，回来自己脚都磨破了。”
陈林“嗯”了一声，低头把手套戴上。
手套是新的，指尖有点紧，他想起自己以前的那双手套，掌心磨出了好几个洞，母亲总说要给他换，他却舍不得，说“有洞才透气”。
“喏，你的车。”
赵鹏把一辆深蓝色的公路车推到他面前，车把上绑着个黄色的小铃铛，“社长特意找的，说你身高跟她差不多，这车的尺寸准合适。”
陈林握住车把的瞬间，手指突然顿住。
车把上缠着防滑胶带，胶带的纹路和他以前的“风速”一模一样——那是他自己缠的，说这样抓着舒服。
“怎么了？”
赵鹏凑过来，“不合适？
我再去换一辆——不用。”
陈林跨上车，脚点地试了试，车座高度刚刚好，“挺好的。”
队伍开始出发，铃铛声和笑声在夜里荡开。
陈林跟在中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车轮碾过湖边的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风里有青草和湖水的味道，还有前面女生喷的柑橘味香水，混在一起，竟和以前训练基地的味道有点像。
骑到一座拱桥时，前面的人开始减速。
陈林捏了捏刹车，闸皮蹭过轮圈，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声音让他想起那个雨天，父亲把他的“风速”扛进家门，说：“刹车该换了，我给你买了套新的，明天咱们一起装上。”
可第二天早上，父亲就收拾行李走了，留下母亲坐在沙发上哭，手里捏着那套没开封的刹车皮。
“小心点，这桥有点陡。”
林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正回头看落在后面的人，马尾辫在夜风中甩成道弧线，“陈林，你跟紧我，别掉队。”
陈林点点头，脚下加了点力。
车链顺滑地转动起来，车身轻得像没有重量，他甚至能感觉到轮胎碾过石板缝时的细微震动。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心慌，又有点莫名的踏实。
下桥的时候，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车把有点晃。
陈林下意识地压低重心，身体前倾，这是以前父亲教他的，说“下坡时别怕，身体往前趴，就像跟车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走在最前面的王浩突然捏了急刹，后轮在石板上打滑，整个人连人带车往护栏外倒去。
林溪反应最快，猛地拐过去，用车身撞向王浩的车，两辆车“哐当”一声撞在一起，却稳稳地停在了护栏边。
“你疯了！”
林溪的声音带着火气，“说了不准放把，你耳朵塞驴毛了？”
王浩挠着头嘿嘿笑：“这不是看风景嘛，谁知道风突然变大了。”
陈林停下车，心脏还在砰砰跳。
他刚才看得清楚，林溪撞过去的时候，特意往内侧打了把，把王浩的车往远离护栏的方向顶，自己的车轮却差点蹭到台阶。
“没事吧？”
他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干涩。
林溪摇摇头，弯腰检查两辆车的车况，手指在车架上敲了敲，说：“没事，就是蹭掉点漆。”
她抬头看见陈林还站在原地，突然笑了，“刚才下桥那姿势不错啊，标准的‘下坡伏’，没练过可做不出来。”
陈林的脸有点发烫，正想说“碰巧了”，却听见赵鹏在旁边喊：“他何止会这个，刚才在路上，我看见他单手掌把调变速，比你还溜！”
“哦？”
林溪的眼睛亮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那改天得跟你比一场，看看谁爬坡快。”
陈林低下头，看着车轮在地面投下的影子，突然觉得那影子好像动了动，像在点头。
队伍重新出发时，林溪故意放慢速度，跟他并排骑行。
“其实我看出来了，”她突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你不是忘了怎么骑，是怕骑。”
陈林的车把抖了一下。
“我以前也这样，”林溪望着远处的湖心岛，那里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我爸是省队教练，总说我不如我哥骑得好。
有次全国赛，我在最后一个弯道摔了，他在看台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顿了顿，突然笑出声：“后来我想通了，我骑车又不是为了给他看的。
车座底下的风景，只有自己能看见，别人说什么，算个屁。”
风突然变向，吹得陈林的头发挡住了眼睛。
他抬手拨开头发时，看见林溪的车尾灯在前面闪了闪，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脚下加了点力，车轮转动的声音里，好像混进了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生锈的齿轮终于被润滑油浸过，开始发出顺畅的转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