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湘江,寒雾像浸了冰的纱,裹着水汽贴在船板上。
林砚之缩了缩脖子,将粗布棉袄又紧了紧——这是他第一次离乡,怀里揣着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归雁”二字,边角己被摩挲得发亮。
“后生,到岳阳城还得半个时辰。”
撑船的老艄公叼着旱烟,烟杆在船舷上磕了磕,“这时候进城,可得当心码头的‘过江龙’,听说最近在查一个带青铜牌子的人。”
林砚之指尖一顿,将令牌往怀里又按了按。
师父说,到了岳阳城找“归雁楼”,把令牌给掌柜的,自然有人护他周全。
可他看着江面上盘旋的几只水鸟,总觉得心里发沉——师父咽气前,那柄传了三代的“碎星剑”被人夺走,对方黑衣蒙面,剑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临走时丢下一句:“告诉归雁阁,二十年前的债,该还了。”
船刚靠岸,就见码头入口站着西个精壮汉子,腰间都挂着银质龙形腰牌,正挨个盘查进城的人。
林砚之刚要低头绕开,其中一个络腮胡突然伸手拦住他:“站住,怀里揣了什么?”
“没、没什么。”
他攥紧棉袄下摆,掌心沁出冷汗。
他自小在山里跟着师父学剑,剑法没练到师父三成,却学了一身不擅应酬的憨首。
络腮胡眼一瞪,伸手就去掀他衣襟。
林砚之本能地侧身避开——这是师父教的“游身步”,看似随意,却刚好能躲开对方的力道。
“哦?
还是个会家子?”
络腮胡冷笑一声,抽出腰间钢刀,“看来就是你了!”
刀风带着寒气劈来,林砚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师父说“遇敌先护心脉”,他猛地后仰,后背几乎贴在地面,钢刀擦着他鼻尖劈在船板上,木屑溅了他一脸。
“拿下!”
络腮胡吼道。
另外三人围了上来,拳脚带风。
林砚之咬着牙,凭着本能使出“碎星剑”的基础招式——虽然没剑,可掌风里带着剑招的架子,竟也逼得三人一时近不了身。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巷口传来。
“江大哥,欺负一个后生,算什么本事?”
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清冽又带点娇俏。
林砚之余光瞥见一个穿月白裙的少女,手里拎着个食盒,腰间系着串银铃,走路时叮当作响。
她身后跟着个青衣老仆,背着手站在原地,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那西个汉子。
络腮胡看到少女,脸色变了变:“苏小姐,这是我们‘过江龙’的事,与归雁楼无关。”
“归雁楼管的就是江湖事。”
少女走到林砚之身边,弯腰捡起他刚才掉落的布包,“他怀里的令牌,我看过了,是我家掌柜要等的人。”
络腮胡盯着少女身后的老仆,喉结动了动,最终挥了挥手:“走!”
西人悻悻离去。
“多谢姑娘。”
林砚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脸颊微红。
少女比他矮半个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正拿着他的布包打量。
“我叫苏晚晴,归雁楼的少东家。”
她把布包递还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像触到了冰块,“你师父是沈知远?”
林砚之猛地抬头:“你认识我师父?”
苏晚晴指了指他怀里的令牌:“归雁阁的令牌分‘雁首’‘雁羽’‘雁足’,你这半块是‘雁首’,当年只有沈先生和阁主有。”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三个月前,阁主收到沈先生的信,说要带一个徒弟来岳阳,没想到……”林砚之喉头哽咽。
师父是半个月前没的,临终前让他务必把令牌送到归雁楼,却没说过归雁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先跟我回楼里吧。”
苏晚晴转身往巷深处走,银铃轻响,“你师父的事,还有那柄碎星剑,或许都能查明白。”
归雁楼在岳阳城最热闹的南街上,却不像别的酒楼那样挂着幌子招揽客人。
门面是低调的青砖墙,门口挂着两盏羊角灯,灯上绣着半只展翅的大雁。
老仆推开木门,里面竟别有洞天——一楼是寻常茶座,二楼挂着竹帘,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里面对弈,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和墨香。
“这楼里住的都是江湖人?”
林砚之小声问。
他看到邻桌一个穿蓝衫的书生,指尖夹着的茶杯突然转了个圈,杯沿的水渍竟凝成了一朵梅花形状。
“不全是。”
苏晚晴给他倒了杯热茶,“有来换消息的,有来避祸的,还有像你师父这样,欠了归雁阁人情的。”
她指了指墙上的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寻紫河车一味,酬黄金百两;查三年前洛阳白家灭门案,酬碎星剑法残篇。”
林砚之眼睛骤缩——碎星剑法!
师父说过,这套剑法是归雁阁初代阁主所创,后来传给了师父,可残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看这个。”
苏晚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师父的字迹:“晚晴吾侄,若砚之来,将此信交他。
碎星剑被夺,非为钱财,乃为‘天衍图’。
切记,莫信带梅香者,莫入西山古墓。”
“天衍图是什么?”
林砚之追问。
苏晚晴还没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不是她腰间的银铃,而是一种更沉的铜铃。
老仆脸色一变,瞬间挡在苏晚晴身前:“是‘寒梅宫’的人。”
只见三个穿黑衣的女子走进来,为首的女子戴着银色面具,面具上刻着一朵绽放的梅花,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剑,剑鞘上挂着铜铃,每走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归雁楼可收到一个带青铜令牌的少年?”
面具女的声音像冰碴子,“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老仆刚要动手,苏晚晴却按住他的手,对林砚之说:“你从后院的密道走,去西山找‘活死人’穆先生,就说归雁楼的苏晚晴求他护你三日。”
她塞给他一块玉佩,“这是信物。”
林砚之看着她:“那你怎么办?”
“她们不敢动我。”
苏晚晴推了他一把,银铃轻响,“快走!
记住,别回头!”
他刚冲进后院,就听到前厅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还有那串铜铃的声音,像催命符似的追着他。
密道又黑又窄,他摸着墙壁往前跑,怀里的青铜令牌硌着心口,师父的话、苏晚晴的眼神、面具女的铃铛声,在脑子里搅成一团。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透出一点光亮。
他钻出去,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竹林里,身后是归雁楼的后墙,身前是通往西山的小路。
冷风卷着竹叶打在脸上,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江湖就像这湘江,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流。
你若要走这条路,得先学会自己掌舵。”
他握紧手里的玉佩,往西山的方向走去。
竹林深处,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起,翅膀上绑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