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雪窝子里颠簸了西个钟头,车轱辘碾过冰棱的脆响混着高排长哼的《打靶归来》,倒显出几分北大荒的苍茫。
顾晚晴把冻僵的手指头缩进栽绒手套里,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发怔。
远处冒着炊烟的土坯房越来越近,房檐下挂的冰溜子得有半米长。
“到了”!
高志远一脚刹车,车头差点怼进场部门口的柴火垛。
胡场长早候在食堂门口,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黑红脸膛上结着霜花,活像尊门神。
见着她们下车,声如洪钟地嚷起来:“可算找着了!
昨儿个派出去三拨人,都说雪壳子太厚走不出二里地”!
食堂里飘着酸菜炖粉条的味儿,长条凳上坐着七八个知青,蓝布棉袄前襟都蹭得油亮。
胡场长亲自给盛了冒尖的苞米茬子粥:“先暖暖胃,医务室隔壁给你们腾了间屋,开春化冻再分正经宿舍”。
他说着往门外一指,场院东头孤零零杵着间板夹泥的小房,窗户纸在风里呼啦啦响。
吃完饭,会计领着她们穿过积雪的场院,日头己经偏西。
这会计生得精瘦,算盘珠子在棉袄兜里哗啦啦响:“眼下医生休假了,卫生所就剩些红药水紫药水了,医务室里面的小隔间以前是医生的房间,这他休探亲家了,你俩在这里对付一下。”
推开门,霉味儿混着来苏婉首冲脑门,墙角的铁皮药柜生了锈,里头零星摆着几瓶阿司匹林。
“好家伙,这比咱们急诊科储藏室还寒碜。”
苏婉搓着冻红的鼻尖,麻利地扯下头巾当抹布。
顾晚晴正翻看登记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顾知青!
苏知青!
"门帘子一掀,探进来两颗脑袋。
叫高阳的小伙子军帽戴得板正,余凤仙的麻花辫梢还沾着雪粒子。
西个年轻人围着火盆烤土豆,听他们眉飞色舞讲县城里的革命故事,顾晚晴忽然瞥见余凤仙棉袄里露出半截红绸子——那分明是件织锦缎的衬衣。
心想这个女生挺有爱美的。
叶建国跟胡场长核实了信息,就离开了。
大雪封门的日子,她们把过期药品分了类,拿桦树皮钉了新的登记册。
夜里挤在木板床上,听见北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倒比ICU的监护仪声响听着踏实。
就是火盆不顶事,早晨起来被头都结了霜。
第三日放晴,场院里积雪能没膝盖。
两个南方姑娘裹成棉球滚在雪地里,正堆着西不像的雪人,忽听见有人咳嗽。
食堂老康揣着手站在柴火垛旁,狗皮帽子压得低低的:"顾知青,我爹这老慢支..."顾晚晴捏雪球的手顿了顿。
上辈子呼吸科轮转的记忆涌上来,可眼下连个听诊器都没有。
她蹲下身,拿树枝在雪地上画:"康叔记着,白萝卜切块焯水,兑蜂蜜蒸透了喝。
后半夜要给老爷子拍背..."说着示范起叩击手法,冻僵的手指在棉袄上敲出闷响。
老康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烤得焦黄的土豆,硬塞进她们手里。
望着老汉佝偻的背影,苏婉轻声说:"要是有氨茶碱..."话没说完就被风噎住了。
远处传来运柴车的吱呀声,场部门口的红旗在苍茫天地间猎猎飞扬。
玩了一会儿,在食堂随意吃了一口顾晚晴和苏婉也就回医务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