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开领带甩在沙发上。"今天洗衬衫,三十件。""手洗,真丝。""洗坏一件,
扣一个月工资。"我没说话。弯腰捡起那团皱巴巴的领带。深蓝色,意大利货,
沾着他常用的雪松香水味。还有一点口红印,樱桃红。不是他未婚妻的色号。"听见没?
" 他声音冷得像冰。"嗯。" 我抱着那堆小山似的真丝衬衫往洗衣房走。很沉。
真丝沾了水更沉。像拖着一袋湿透的米。洗衣房在别墅最西头。大得能停辆车。
大理石台面冰凉。我把衬衫一件件摊开。白的,浅蓝的,银灰的。每一件都贵得要命。
顶我一年工资。水龙头拧开。热水冲下来。雾气很快糊了镜子。镜子里的人影模糊。马尾辫,
旧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手腕上戴着一块塑料电子表。十块钱买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很轻。我擦干手,摸出来看。银行APP推送。
您尾号8888的账户入账:100,000,000.00元手指划掉通知。锁屏。
屏幕黑了。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水很烫。真丝滑得像抓不住的泥鳅。我小心地搓着领口。
那里有块暗红的酒渍。昨晚他参加商业晚宴弄的。回来时一身酒气。
差点吐在我刚擦干净的地板上。"贾媄!" 客厅传来吼声。"咖啡!""手磨!不加糖!
七分烫!""现在!"我关了水。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出去。他陷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
长腿交叠。搁在价值不菲的印度手工地毯上。眉头拧得死紧。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
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什么看?" 他头也不抬,"咖啡!""马上。
" 我说。声音平平的。像白开水。厨房里。顶级蓝山咖啡豆在磨豆机里碎成粉末。
香气弥漫。这味道。一磅够买我身上所有衣服。我盯着咖啡机里缓缓滴落的黑色液体。
蒸汽袅袅上升。外面传来他暴躁的声音。"财务部那群废物!""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再找不到资金链补上缺口,全给我滚蛋!"杯子很烫。我小心端过去。七分烫。不加糖。
他喜欢的温度。"放这儿。" 他用下巴点了点茶几。眼皮都没抬。
指尖在平板屏幕上飞快滑动。脸色比锅底还黑。咖啡杯放下。杯底碰到水晶茶几。
轻轻一声脆响。他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轻点!""摔了你赔得起?
""滚去洗你的衣服!"我转身就走。没回头。洗衣房的水还开着。哗哗地响。
淹没了他后面暴躁的低咒。"……一群废物……"真丝衬衫泡在温水里。像一堆柔软的云。
我重新蹲下去。水漫过手背。有点烫。手腕上的塑料电子表盘。沾了水汽。模糊一片。
我撩起袖子。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道很淡的疤痕。细长。像褪色的白线。很久了。
客厅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抵押?""……不行!
那是我妈留下的唯一……""……再给我三天……""……三天!找不到钱,大家一起玩完!
"平板被狠狠掼在沙发上。闷响。然后是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像困兽。水声哗啦。
我拧干一件洗好的白衬衫。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大理石上。汇成一小滩。
倒映着头顶惨白的灯光。也倒映着外面那个焦头烂额的世界。"贾媄!" 他又吼。
声音带着筋疲力尽的沙哑。"药箱!""我头疼!"药箱在二楼储物间。我上去拿。
脚步很轻。厚地毯吸掉了所有声音。路过书房。门开着一条缝。我看见他未婚妻林薇在里面。
穿着香奈儿当季的粉色套装。背对着门。正拿着手机。声音压得低低的。
带着一种刻意的甜腻。"……哎呀,张总,
有点周转困难……""……您要是肯伸把手……""……什么条件都好谈的……"她顿了顿。
声音更软。"……包括我……"我收回目光。脚步没停。去储物间拿出那个银色药箱。
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进口药。治头疼的。治胃疼的。治失眠的。
治他各种由压力带来的富贵病。我提着它下楼。他依旧瘫在沙发里。
一只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我把药箱放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打开。拿出那瓶德国进口的强力止痛片。倒出两颗。
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一起递过去。他闭着眼。没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拿走。
"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吃这破玩意儿。"我没动。端着水杯的手很稳。
"吃了会好点。" 我说。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
像要吃人。"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管我?""滚!"水杯放在茶几上。轻轻一声。
药片留在旁边。我转身。抱起洗衣盆里那堆湿漉漉的"云"。走向后院的超大露台。
那里阳光很好。适合晾晒娇贵的真丝。露台正对着别墅的后花园。很大。
草坪修剪得像绿色地毯。角落里。林薇刚刚结束通话。正倚在一棵名贵的罗汉松旁。补妆。
小镜子里映出她精心描绘的脸。她看到我。红唇一撇。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啧,
笨手笨脚的。""少霆那件***版阿玛尼是不是你洗缩水的?""赔得起吗你?"我没理她。
抖开一件衬衫。挂在昂贵的红木衣架上。水珠滚落。滴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
她扭着腰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像敲在人心上。"喂,跟你说话呢!
聋了?"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尖。浓郁的香水味。呛人。"林小姐,
" 我挂好最后一件衬衫。转过身。看着她精心修饰过的眼睛。
"那件衣服送去专业干洗店了。""标签上写着不能水洗。""我没碰。"她脸色一僵。
随即更怒。"你还敢顶嘴?""一个保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信不信我让少霆现在就开了你!"阳光有点刺眼。我眯了眯眼。"您随意。" 我说。
拿起空了的洗衣盆。绕过她。走回室内。身后。是她气得跺脚的声音。"你给我等着!
"晚餐时间。气压低得能拧出水。巨大的长餐桌。水晶吊灯亮得晃眼。他坐在主位。
面前的顶级和牛一口没动。叉子烦躁地戳着盘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林薇坐在他旁边。
小口吃着蔬菜沙拉。眼神不时瞟向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少霆……" 她声音又软又甜。"张总那边……好像有点松口了……"他猛地抬眼。
像抓住救命稻草。"他肯注资了?"林薇捏着银叉子的手指紧了紧。避开他的目光。
"……他说……想单独跟我吃个饭……再……再详谈……"餐厅里死寂。
只有昂贵座钟滴答走动的声响。他盯着林薇。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结了冰的湖。
握着叉子的手。指节泛白。"所以?"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你要去?
""陪他吃饭?""嗯?"林薇的脸唰地白了。"不……不是的少霆!
""我只是……只是想帮你……""啪!"叉子被狠狠拍在桌上。银器撞击骨瓷。刺耳地响。
"帮我?" 他冷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着瑟瑟发抖的林薇。
"用这种方式?""林薇,你真让我恶心。"他转身就走。
椅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刮出难听的声音。背影僵硬。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狼狈。
林薇呆坐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精心卷曲的发丝垂下一缕。贴在颊边。微微颤抖。
眼泪大颗大颗掉进沙拉盘里。混合着油醋汁。我端着刚烤好的舒芙蕾出来。
空气里还飘着甜香。他正好走到餐厅门口。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甜点。
眼神复杂。像是厌恶。又像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倒了。" 他丢下两个字。
头也不回地上楼。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林薇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向我。
像找到了发泄口。"都怪你!""端什么甜点!""存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她抓起手边的水杯。猛地朝我泼过来!水是冰的。带着没化开的柠檬片。劈头盖脸。
浇了我一身。头发。脸。脖子。湿漉漉地往下淌。T恤紧紧贴在身上。冰凉。
水杯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没碎。滚了几圈。停在墙角。林薇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我。
像一头被激怒的、却色厉内荏的母兽。"滚!""你也给我滚出去!"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柠檬的酸味钻进鼻孔。没说话。弯腰。捡起那个空空的水杯。放到桌上。然后转身。
走向佣人房。身后。是她失控的、压抑的啜泣声。和盘子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佣人房很小。
但有独立的卫浴。我脱掉湿透的衣服。打开花洒。热水冲下来。驱散了皮肤上的冰冷。
镜子上很快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什么也看不清。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红。擦干。
换上干净的旧T恤和裤子。头发用毛巾包着。门被轻轻敲响。"贾姐?
" 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吴阿姨。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同情。"你没事吧?
""林小姐她……唉……""没事。" 我拉开门。对她笑了笑。"习惯了。
"吴阿姨探头看看走廊。确认没人。塞给我一个还温热的鸡蛋。"喏,快吃了。
""刚才吓死我了。""那杯水……""真没事。" 我把鸡蛋推回去。"您吃吧。
""我去收拾餐厅。""别!" 吴阿姨一把拉住我。"别去了!""我刚收拾好!
碎盘子都扫了!""你歇着!"她不由分说把我按回床边的小凳子。
"那女人……" 她凑近。声音更低。"活该!
""你是没听见下午她在书房打电话那劲头……""啧啧,对着那个什么张总,
发嗲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现在被总裁骂了,拿你撒气!""什么东西!
"她愤愤不平。我安静地听着。毛巾下的头发还在滴水。一滴。砸在锁骨上。有点凉。
"总裁也难。" 吴阿姨叹口气。"那么大个公司……""听说要垮了?
""唉……造孽哦……"她摇摇头。走了。留下那个温热的鸡蛋。在我手心。夜深了。
别墅里死寂一片。像一座豪华的坟墓。我轻手轻脚走出佣人房。穿过空旷的客厅。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格子。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门缝下透出昏黄的光。我走向厨房。倒了杯温水。又从药箱里拿出那瓶止痛片。
走到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门。里面没声音。我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
他趴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映着他疲惫的侧脸。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手边散落着厚厚的文件和报表。像一座小山。压在他身上。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把水杯和药片放在他手边。没碰他。目光扫过那些敞开的文件。
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赤字。和触目惊心的"资金缺口"、"紧急"、"破产风险"。旁边。
还放着一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硕大的钻戒。在屏幕光下。闪着冰冷昂贵的光。
大概是准备向林薇求婚的。现在。像个讽刺。我移开目光。看到他搭在桌沿的手。骨节分明。
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很旧了。表带边缘已经磨损。
和他现在动辄几百万的收藏款格格不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他爸的遗物。窗没关严。夜风吹进来。带着花园里晚香玉的浓香。有点凉。他动了一下。
似乎觉得冷。肩膀微微瑟缩。像个无助的孩子。和白天那个暴躁冷酷的总裁判若两人。
我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很旧了。但干净。轻轻搭在他肩上。他毫无知觉。
呼吸沉沉的。带着不安稳的呓语。
"……爸……别走……""……我能行……"我站了一会儿。
看着他被电脑屏幕光照亮的、憔悴的睡颜。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那个沉重的世界。回到佣人房。狭小的空间。
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落满了灰。打开。
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几件旧衣服。一个褪色的铁皮文具盒。
还有一本厚厚的、硬壳的旧相册。我拿出相册。坐在床边。就着床头昏暗的小灯。翻开。
第一页。泛黄的照片。一对穿着朴素但笑容温暖的年轻夫妇。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
背景是低矮的平房。门口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开满了火红的花。这是我的父母。和我。
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小小的日期。字迹娟秀。是我妈的字。后面几页。是我蹒跚学步。
扎着冲天辫过生日。骑在爸爸脖子上傻笑。再往后翻。照片的背景变了。高楼。花园。
穿着私立学校制服的少女。笑容依旧。但身边少了那对温暖的影子。照片里多了严肃的老人。
穿着考究的唐装。眼神锐利。那是我的爷爷。贾氏家族上一代的掌舵人。
一个以铁腕和深不可测闻名的传奇人物。我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
巨大的、空旷的病房。雪白的床单。瘦得脱形的老人躺在上面。插着管子。枯槁的手。
紧紧攥着我的手。眼神浑浊。却带着最后的不甘和……托付。照片背面。
是他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活下去。""藏好。"我合上相册。
指尖拂过冰冷的硬壳封面。藏好。是的。我藏得很好。藏在这个顶级富豪的家里。
做一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保姆。看着他们为了一点浮财。勾心斗角。丑态百出。
看着这个叫厉少霆的男人。在悬崖边上挣扎。像一头困兽。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加密信息。来自我的私人财务顾问。贾总,
厉氏集团核心资产估值报告已发送至您加密邮箱。
其名下最优质的资产“星曜科技”专利组合,目前因债务问题,已被三家海外资本盯上,
收购意向强烈,报价低于实际价值35%。是否介入?我关了屏幕。把相册放回木箱。
推回床底。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像细碎的时光。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别墅里还一片死寂。我在厨房准备早餐。烤面包的香气。现磨咖啡的醇厚。
煎蛋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切好的水果摆在水晶盘里。色彩鲜艳。他下楼了。脚步声很沉。
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身上还搭着我那件旧外套。皱巴巴的。和他一身昂贵的高定西装。
形成滑稽的对比。他走到厨房门口。停下。看着我。眼神复杂。像不认识我一样。
"昨晚……"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外套,谢谢。"他把那件旧外套递过来。
动作有点僵硬。"嗯。" 我接过来。随手搭在椅背上。"早餐好了。""咖啡马上好。
"他沉默地走到巨大的餐桌旁。坐下。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看平板。
目光落在面前洁白的骨瓷盘子上。煎蛋金黄。面包烤得恰到好处。"林薇走了。
" 他突然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天气。"早上五点的飞机。""去了法国。
""张明远给她买的头等舱。"张明远。就是那个想用城东地皮换林薇陪吃饭的张总。
我没接话。把刚煮好的咖啡倒进他的专用杯。七分烫。不加糖。稳稳放在他手边。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他端起杯子。没喝。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 他问。眼睛没看我。盯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像个傻子?""被未婚妻卖了。
""公司也要垮了。"我把热牛奶倒进自己的马克杯。声音很平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您尽力了。""尽力?" 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尽力有什么用?""明天。""就明天。""最后一笔债务到期。""拿不出钱。
""厉氏就完了。
""我爷爷……我爸……两代人的心血……"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喉结剧烈滚动。
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全砸在我手里。"餐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
和咖啡杯底磕碰桌面的轻响。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
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像一头伤痕累累。等待最后审判的狮子。"或许,
" 我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擦着光洁无物的料理台。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过去。
"可以看看‘星曜’的专利包。""我昨天打扫您书房。""不小心扫到一份报告。
""好像……有海外买家在询价?"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直直刺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