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人影随着夏紫薇的呼吸轻轻晃,鬓角的银流苏扫过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抬手按住镜沿,指腹蹭过雕花的缠枝纹——这镜子磨得光滑,显然被原主日日擦拭,绝不是新物件。
“格格,药都凉透了。”
金锁蹲在地上拾掇碎瓷片,青布宫装的袖口沾了药汁,她却只顾着抬头看床榻,“您都在漱芳斋住了快一年,怎的还跟刚认回身份时似的,总对着镜子发呆?”
一年。
夏紫薇的指尖猛地收紧。
她掀开被子踩在绒毯上,目光扫过墙角那架紫檀木琴——琴弦上还缠着半旧的丝绒,显然常被弹奏;窗台上的青瓷瓶插着新鲜的茉莉,花瓣上的晨露滚落在描金托盘里,洇出一小片湿痕。
这一切都透着“住惯了”的熟稔,绝非初入宫闱的生涩。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软糯得像浸了蜜,却在尾音处不自觉带出点体校生的冲劲,“我前日是怎么摔的?”
“御花园的太湖石假山啊!”
金锁首起身,手里还捏着块碎瓷,“您跟令妃娘娘赏荷,不知怎的就踩空了,后脑勺磕在石头上,昏迷了一天一夜。
胡太医说万幸没伤着骨头,就是得躺几日养着——您偏要折腾!”
太湖石?
令妃?
这些词像石子投进浑水,搅得夏紫薇脑子更乱。
她跌跌撞撞扑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一股混着槐花香的风涌进来,吹动了她散在肩头的长发。
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都快探到屋檐了,枝头挂着个褪色的风筝——那是住久了才有的“闲物”。
这不是梦。
她真成了紫薇,还是个在宫里住了近一年、早己被认下的格格。
“胡太医来看过几次?”
她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梳妆台上的信纸簌簌响。
最上面那张写着“致尔康”,字迹娟秀却藏着她熟悉的笔锋,只是被磨去了棱角,添了几分柔婉。
“三次了!”
金锁的声音发颤,“昨儿您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净念叨些‘杠铃’‘操场’的,可把奴婢吓坏了!
令妃娘娘派来的嬷嬷说,许是撞坏了头,记不清事儿也寻常……”杠铃?
操场?
夏紫薇的心猛地一揪。
奶奶呢?
那个被白光卷走的老太太,那个总骂她“野丫头”的奶奶,现在在哪儿?
“坤宁宫的容嬷嬷,”她抓起信纸的手指泛白,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近来来过吗?”
金锁脸上的血色淡了些,低下头抠着袖口的药渍:“前儿来过。
说是奉皇后娘娘的命,来瞧瞧您的规矩学得怎么样了——那位嬷嬷可厉害着呢,眼神跟鹰隼似的,盯得奴婢后背首冒汗。”
鹰隼似的眼神?
夏紫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小时候偷掰邻居家的玉米,被奶奶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老太太当时的眼神就是这样——又凶又急,藏着化不开的疼。
“她……”夏紫薇的喉咙发紧,“她长什么样?”
“就……就像宫里的老嬷嬷呗,”金锁被问得发懵,“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支银扁方,总拄根乌木拐杖,说话时拐杖在地上一顿,‘笃’的一声,听着就吓人。”
乌木拐杖?
银扁方?
夏紫薇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想起穿越前那个晚上,奶奶边看剧边敲着膝盖:“这容嬷嬷要是有根乌木拐杖,指定比拿针吓人强!”
难道……“格格?
您脸怎么这么白?”
金锁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夏紫薇一把挥开她的手,刚要往门口冲,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笃、笃”的拐杖声,由远及近,敲在青砖地上,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深青宫装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头发绾得一丝不苟,鬓角的银扁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个小小的寿字,眼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夏紫薇,锐利得像要戳穿人心。
这张脸,和电视剧里的容嬷嬷截然不同。
可那双眼睛……夏紫薇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摔断腿,奶奶坐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眼里就是这种又气又急的光,骂她“野”,却把苹果核都啃得干干净净。
“老奴给紫薇格格请安。”
老嬷嬷弯腰行礼,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皇后娘娘听闻格格醒了,让老奴来瞧瞧——格格的规矩,怕是还得再练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像极了奶奶教训她时的语调。
夏紫薇盯着她,喉咙发紧。
她突然抬手,用指尖在自己下巴上点了点——那是小时候她挑食,奶奶催她吃饭的小动作。
老嬷嬷的拐杖猛地顿了一下,杖头的寿字在地上磕出个浅痕。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眼神里炸开一丝震惊,快得像错觉,却被夏紫薇死死抓住。
西目相对。
空气里飘着槐花香,混着金锁手里药碗的苦涩气。
谁也没说话,可夏紫薇的心跳得像擂鼓——这眼神,这反应,错不了。
只是,她还不能认。
老嬷嬷很快稳住神色,拐杖又“笃”地敲了下地面:“看格格这精神头,想来是大好了。
改日老奴再来讲规矩,告辞。”
她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住,背对着夏紫薇,声音压得极低:“假山湿滑,下次当心。”
夏紫薇的眼泪“唰”地涌了上来。
奶奶记得。
她记得自己是从假山摔的。
老嬷嬷的拐杖声渐渐远了,夏紫薇却还站在原地,望着门口。
窗外的槐花又落了几片,飘在她脚边,像极了奶奶总爱给她缝在衣角的槐花扣。
“格格?
您怎么哭了?”
金锁慌了。
夏紫薇抹了把脸,突然笑了,带着泪,却亮得惊人:“没事。
就是觉得……这宫里的槐花,跟家里的一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