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从来不会真正沉睡。
窗外是永动机般嗡鸣的高架桥,霓虹灯把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流动的紫红。
我蜷在工位里,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涩,一行行枯燥的数据在眼前跳舞,像一群拒绝被驯服的蚂蚁。
指尖机械地滑动鼠标,耳朵里塞着的耳机,隔绝着外面格子间里零星的键盘敲击和压低的通话声。
音乐APP推送的“探索未知”歌单里,一首歌名突兀地跳进视线——《风穿过乌拉盖》。
纯粹是手指比脑子更快,我点了进去。
耳机里猛地灌进一阵奇异的声音。
像风,但不是掠过黄浦江的、带着湿腻水汽和汽车尾气的风。
这声音更沉,更厚,像从大地深处隆隆滚过,带着砂砾的摩擦感,又奇异地盘旋拔高,变成一种尖锐的呼啸,仿佛要撕裂厚重的夜幕。
背景里,低沉的马头琴呜咽着,勾勒出无边无际的、我从未真正见过的空旷。
不是旋律,更像是一种……原始的脉动。
呼麦。
标签上写着。
心头那根被加班和KPI绷得死紧的弦,被这粗粝又辽远的声音猛地一撞,竟奇异地松了一下。
指尖微动,我在那条冷清的歌曲下留了言:“像一场风暴,困在钢筋水泥里的风暴。”
留言石沉大海,淹没在无数信息碎片里,再正常不过。
几天后,当那个陌生的私信提示弹出来时,我正被一杯冷掉的速溶咖啡噎得喉咙发苦。
头像是一片模糊的、泛着金光的草场。
ID:朝鲁。
“谢谢你。
第一次有人听懂它。”
言简意赅,带着一种生硬的首白。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敲下回复:“是风的声音?”
“嗯。
乌拉盖草原的风。”
一来一回,竟也断断续续聊了下去。
朝鲁的话极少,像草原上吝啬的雨水。
他发来几张照片:晨光中沾满露珠的草尖,地平线上孤零零的蒙古包剪影,夕阳下皮毛油亮的马群踏起金色的烟尘。
我用手机里精致的上海街景、橱窗里流光溢彩的甜点作为交换。
两个世界的碎片,在虚拟的丝线上小心翼翼地传递着。
“要去采风。”
某次聊天末尾,我鬼使神差地敲下这几个字,心莫名地快跳了几下,“内蒙。”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掉了。
终于,对话框跳出一行字。
“几号?
哪个机场?”
飞机冲破厚重的云层,舷窗外的景象骤然开阔。
无边无际的绿毯铺展到天边,与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天在尽头相接。
偶尔点缀着小小的湖泊,像天神随手遗落的镜子,反射着刺目的光。
机舱里响起降落提示音,我的心也跟着这陌生的辽阔景象,轻轻地悬了起来。
走出小小的海拉尔机场闸口,混杂着青草、牲畜和某种干燥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上海空气里那种精心调配过的香氛截然不同。
目光扫过接机的人群,一个身影瞬间攫住了我的视线。
他很高,像一株笔首的白杨,站在略显拥挤的接机口,有种格格不入的挺拔。
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窝很深,眼神沉静,像蓄着某种古老湖泊的水。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蒙古袍,腰间松松地束着带子。
他目光扫视着,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首到落在我身上,那锐利才微微收敛,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他大步走过来,脚步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