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山的雾,是有灵性的。
秦悟记得七岁那年,师傅玄通道长指着山涧蒸腾的雾气说:“悟儿你看,这雾聚则为形,散则为气,恰如天道规则,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天道,只觉得师傅的道袍被雾气染得泛白,像极了画里的仙人。
十六岁那年,他已能背诵《道德经》全文,指尖掐诀可引动三尺内的气流。师傅摸着他的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你性子沉稳,最适合继承观里的传承。
只是这传承非比寻常,需得有匹配的心境与机缘。”秦悟当时以为师傅说的是那本泛黄的《紫霞丹经》,直到三年前那个血色黄昏,他才明白传承二字背后,是何等沉重的分量。
如今,秦悟藏身的山洞也时常起雾,只是这雾带着岩壁的湿冷和泥土的腥气,再没有当年紫霞观里的清灵。
洞壁上插着半截松明,火光跳动,映着石台上那尊孤零零的祖师牌位。
牌位是紫檀木所制,边角已被香火熏得发黑,正面用金漆写着“紫霞观初代祖师之位”,字迹遒劲,依稀可见当年风骨。
这是他从火海里抢出来的唯一念想。
松明爆了个火星,秦悟从打坐中睁开眼。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瞳孔在微光下微微收缩,映出眼底深处那抹难以磨灭的猩红。
三年前的记忆,像淬了毒的冰棱,每次触碰都带着刺骨的疼痛。
那天是他刚满十九岁的生辰,师傅破例让伙房杀了只山鸡,师兄弟们围坐在一起,连平日里最木讷的三师兄都哼起了不成调的山歌。
赵炎是半年前才来的师弟,性子活络,嘴又甜,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
他端着一碗米酒凑到秦悟面前,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大师兄,我敬你一杯。以后还请你多指点。”
秦悟记得自己当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他好生修行。
可夜幕降临时,道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炎第一个冲出去查看,回来时脸色煞白:“师兄,是青阳城李家的人!他们说我们偷了他家的东西!”
李家是青阳城的望族,据说豢养着三位铠甲斗士,在方圆百里内横行无忌。秦悟心头一紧,紫霞观清修百年,从未与世俗豪强有过纠葛,何来偷窃之说?
他跟着师傅出去交涉,只见道观门前站满了披甲带刃的私兵,为首的正是李家家主李德昌,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黑甲的汉子,铠甲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鳞片,手甲化作锋利的爪形——那是兽属性铠甲斗士的标志。
“玄通老道,”李德昌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眼神贪婪地扫过道观匾额,“别装糊涂了。交出你们观里藏的宝贝,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贫道不知李施主所言何物。”玄通道长拂尘一摆,道袍无风自动,“紫霞观乃清净之地,还请施主带人离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德昌脸色一沉,冲身后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赵炎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枚黯淡无光的铜片:“家主!我找到了!这就是祖师传下来的宝贝!”
秦悟如遭雷击。那铜片他见过,是师傅收在藏经阁角落里的废品,据说是什么上古遗物,早已失去灵性,怎么就成了李家的东西?
“赵炎!你……”二师兄又惊又怒,指着他说不出话。
赵炎脸上哪还有半分憨厚,只剩下狰狞的冷笑:“大师兄,对不住了。谁让师傅偏心,什么好东西都只传给你?这观主之位,还有观里的宝贝,本就该是识时务者得之!”
原来如此。秦悟瞬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赵炎和李家勾结好的阴谋。他觊觎的,恐怕不仅仅是观主之位,更是师傅口中那所谓的“传承”。
“孽障!”玄通道长气得浑身发抖,拂尘猛地甩出,银丝化作利刃射向赵炎。
可那黑甲斗士早已护在赵炎身前,爪形手甲一挥,便将银丝尽数斩断。“老东西,找死!”黑甲斗士低喝一声,身形如电般扑向玄通道长。
“悟儿,走!”师傅突然转身,将一个沉重的木盒塞进他怀里,同时一掌拍在他后背,“带着祖师牌位,往东边跑,永远别回来!”
秦悟被拍得一个踉跄,回头时正看到师傅挡在黑甲斗士身前,道袍被利爪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师兄弟们嘶吼着冲上去,却像蝼蚁般被私兵们砍倒。
“师傅——!”秦悟的声音嘶哑,泪水模糊了视线。
“快走啊!”二师兄浑身是血,死死抱住一个私兵的腿,“大师兄,报仇!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赵炎站在火光中,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得意。秦悟咬碎了牙,抱着怀里的木盒,转身冲进了茫茫夜色。
身后是道观梁柱坍塌的轰鸣,是师兄弟们最后的惨叫,是赵炎那令人作呕的狂笑。
那木盒里,正是这尊祖师牌位。
松明燃尽了,山洞陷入一片黑暗。秦悟摸了***口,那里的伤疤早已愈合,可每次想起那一夜,依旧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必须报仇。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在这深山老林里活了三年。
玄幻大陆,铠甲为尊。传闻铠甲是天道规则的具象化,核心藏于天地万物之中,或在鱼腹,或在兽心,或在深矿,或在古木,随机而生,遇有缘者方能觉醒。
有人在溪涧捕鱼,从鲤鱼腹中剖出“逐浪甲”,能踏水而行,控水为刃;有人在山林狩猎,从斑斓猛虎体内取出“裂山铠”,一拳可碎巨石,一吼能惊百兽;更有矿工凿开千年铁矿,得“庚金甲”,刀枪难入,锐不可当。
拥有铠甲,便拥有了打败凡俗的力量。李家之所以能横行青阳城,正是因为那三位铠甲斗士。赵炎能勾搭上李家,恐怕也与铠甲脱不了干系。
秦悟需要一副铠甲,一副足够强大的铠甲,强大到能踏平李家,能撕碎赵炎那张虚伪的脸。
三年来,他几乎翻遍了紫霞山的每一寸土地。
他曾在山涧里徒手搏杀丈许长的黑鳞蟒,破开蟒腹,只找到腥臭的内脏。
他曾爬上万丈悬崖,采摘传说中蕴含灵气的“龙须草”,却只得到一截枯萎的草根。
他曾潜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捕捉据说能吐纳月华的“玄龟”,可那玄龟壳里只有一堆碎石。
他甚至掘开了山中所有的古坟,希望能在枯骨中找到一丝契机,最终只收获满身尸臭。
他的双手,早已不是当年捻诀诵经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和血渍,指甲因为常年挖掘而变得残破不堪。
他的道袍,早已在山林穿梭中磨得破烂,沾满了兽血和泥土,与其说是道士,不如说更像个野人。
可他心中的道,从未蒙尘。
白日里,他是不知疲倦的猎手,翻山越岭,搜寻一切可能藏有铠甲核心的事物。
夜晚,他便回到山洞,对着祖师牌位打坐,吐纳调息,磨练心性。
只是,再冷静的心性,也抵不住日复一日的绝望和夜夜袭来的噩梦。
梦里,总是那片冲天的火光,师傅倒在血泊里,二师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为何还不报仇。
赵炎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笑着对他说:“大师兄,你找不到铠甲的,你永远也报不了仇……”
每当这时,秦悟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他会猛地抽出身边那把磨得雪亮的短刀,在黑暗中挥舞,直到精疲力尽才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不会放弃的。”他对着黑暗低语,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师傅,师兄们,等着我。”
三年时间,足以让山间的幼兽长成猛虎,足以让溪涧的顽石被流水磨平棱角,也足以让一个青涩的道士,变成一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复仇者。
秦悟的气息,比三年前更加沉稳,也更加危险。他的眼神里,少了当年的平和,多了几分与野兽搏斗时的狠厉。
但他的步伐,依旧稳健,每一步都踏在实处,如同他心中那不曾动摇的信念。
这日清晨,秦悟刚从一次失败的狩猎中归来。他在山北的密林里追踪了一头“铁背苍熊”三天三夜,那熊皮坚硬如铁,据说有一定几率孕育土属性铠甲核心。
可当他最终用陷阱困住苍熊,一刀刺穿它心脏时,只在熊体内找到了一块普通的兽核。
又是一场空。
秦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山洞,将那块毫无用处的兽核随手扔在角落里。
那里已经堆了不少类似的东西:断裂的兽牙、暗淡的矿石、枯萎的灵草……每一件都曾承载过他的希望,最终都化为失望的证明。
他走到石台前,拿起角落里的香,想给祖师牌位上一炷香。可香盒已经空了,最后一点香料在昨天就用完了。
秦悟苦笑一声,将空香盒放下,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一躬:“祖师在上,弟子秦悟无能,三年来一无所获。但请祖师放心,弟子绝不会就此放弃。”
就在他直起身的刹那,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隆隆——
山洞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秦悟脸色一变,以为是山中异兽争斗引发的地震,连忙俯身护住石台上的祖师牌位。
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在山腹深处咆哮。洞壁上裂开一道又一道缝隙,浑浊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入,带着一股硫磺的刺鼻气味。
“不好!”秦悟暗道不妙,这震动非同寻常,恐怕是山体滑坡的前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可当他伸手去抱祖师牌位时,石台突然猛地一晃,牌位失去平衡,从石台上摔了下来!
“不!”秦悟目眦欲裂,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只捞到一片空气。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显得格外刺耳。
祖师牌位,摔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四分五裂。
秦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尊陪伴了他三年、支撑着他走过无数绝望日夜的牌位,碎成了一堆木屑和漆片。
金漆写就的“祖师之位”四个字,也裂成了残缺的笔画,散落在尘土之中。
震动不知何时停止了,山洞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秦悟粗重的喘息声。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捡拾那些碎片。可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木屑,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缩回。
碎了。
什么都碎了。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坚持,三年来唯一的精神寄托,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看着道观在火中崩塌,看着师傅师兄弟倒在血泊里,而他却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秦悟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岩石被他砸出一个浅坑,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破碎的牌位碎片上,染红了那残缺的“祖”字。
“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他喃喃自语,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迷茫,“难道……我真的报不了仇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秦悟的嘶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无声的呜咽。他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洞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碎片,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洞里越来越黑。秦悟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即将风化的雕像。
也许,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错。他脑海中甚至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很快,师傅临终前的眼神,二师兄最后的嘶吼,赵炎那得意的笑容,又如同烙印般浮现在他眼前。
“不……我不能死!”秦悟猛地晃了晃脑袋,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就算牌位碎了,我还有手,还有刀,还有这颗报仇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决定先将祖师牌位的碎片收起来,哪怕拼不回去,也要好好安葬。
秦悟忍着心痛,一片一片地捡拾着那些木屑和漆片。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
当他捡起最后一块带着凹槽的底座碎片时,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嵌在底座的夹层里,被木屑包裹着,刚才的震动和摔落,恰好将外层的木头震碎,露出了它的一角。
秦悟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底座碎片掰开。
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从木屑中滚了出来,掉落在他沾满鲜血的手心里。
玉牌通体雪白,质地温润,仿佛有流光在其中缓缓流动。
牌面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虎首高昂,獠牙外露,一双虎目由两颗赤红的宝珠镶嵌而成,在昏暗的山洞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玉牌中跃出,啸傲山林。
就在玉牌接触到秦悟掌心鲜血的刹那,一股磅礴浩瀚的气息突然从玉牌中爆发出来!
嗡——
雪白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山洞,洞壁上的水汽在瞬间凝结成霜,角落里堆放的兽骨和矿石被这股气息震得粉碎,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秦悟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掌心涌入体内,顺着经脉疯狂游走,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要被撕裂一般,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什么……”秦悟死死攥着玉牌,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曾在道观的古籍中见过关于铠甲核心的记载。典籍中说,铠甲核心初现时,会引动天地异象,散发出独特的属性气息。
水属性核心会带来湿润之气,火属性核心会散发灼热之感,土属性核心则厚重沉稳。
可这枚白虎玉牌散发出的气息,却远超典籍中的任何描述。
它既不湿润,也不灼热,更不厚重,而是一种冰冷、威严、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威压,仿佛来自远古的洪荒,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铠甲核心……这竟然是一枚铠甲核心!”秦悟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刚才的绝望和痛苦,“而且……这气息……”
他猛地想起了师傅偶尔提及的往事。师傅说,紫霞观的初代祖师,曾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铠甲斗士。
据说祖师当年身披白虎铠甲,于紫霞山巅斩杀吞天巨蟒,威震一方,后来功德圆满,白日飞升。
只是祖师飞升之后,那副白虎铠甲便不知所踪,成为了紫霞观最大的谜团。
难道……难道这枚白虎玉牌,就是祖师当年的铠甲核心?!
秦悟低头看着掌心的玉牌,白虎的赤瞳仿佛正与他对视,一股莫名的联系在他和玉牌之间悄然建立。
是了!一定是这样!秦悟激动得浑身发抖。难怪历代观主都找不到祖师的铠甲,原来它被藏在了祖师牌位的底座里!
想必是某位先祖,知道这铠甲核心的珍贵,却又找不到能与之融合的后人,便将它藏在了牌位中,希望能让祖师的英灵守护着它,等待真正的有缘人。
而这个有缘人,难道就是自己?
秦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铠甲核心虽好,但并非人人都能融合。
古籍中记载,铠甲核心认主极严,需得宿主的气息与核心的天道规则相契合,否则强行融合,只会被核心的力量反噬,轻则重伤,重则爆体而亡。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白虎玉牌之中。
灵力是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所化,是沟通天地规则的桥梁。想要融合铠甲核心,第一步便是用灵力试探,建立初步的联系。
然而,当秦悟的灵力刚一触碰到白虎玉牌时,玉牌却猛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排斥之力!
“噗!”秦悟如遭重击,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洞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掌心,已经被那股排斥之力震得血肉模糊。
“好强的排斥力……”秦悟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的灵力虽然不算顶尖,但也远超普通的修行者,却没想到连靠近这枚玉牌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我也不是它的有缘人?”一丝不安在他心中升起。
他不甘心!这是祖师留下的铠甲,是他报仇的唯一希望,他绝不能放弃!
秦悟挣扎着爬起来,再次走到玉牌前。这一次,他没有再注入灵力,而是仔细观察着玉牌上的白虎纹路。
他发现,白虎的四肢、躯干、头颅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
这些符文古老而玄奥,他一个也不认识,但隐隐能感觉到,这些符文似乎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古籍中说,血乃精气所凝,蕴含着生灵最本源的气息。或许……”秦悟的目光落在自己流血的手掌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禁术——血祭。
血祭之法,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与器物建立联系。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精血耗尽而亡,但对于一些灵性极高、极难认主的器物来说,却是最后的机会。
为了报仇,别说精血耗尽,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秦悟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身冰冷,映出他坚毅的脸庞。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短刀在火石上擦了擦,消毒,然后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白虎玉牌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鲜血滴落在玉牌上,并没有像寻常那样流淌开来,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被玉牌迅速吸收殆尽。
玉牌表面的白虎纹路,似乎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依旧冰冷而沉寂。
“不够吗……”秦悟咬了咬牙,握紧短刀,在自己的心口位置,轻轻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里流淌的,是心头血,是一个人最本源、最精粹的血液。
温热的心头血涌出,秦悟连忙低下头,让鲜血尽数滴落在玉牌上。
“祖师在上,弟子秦悟,身负血海深仇,恳请祖师显灵,助弟子一臂之力!”他低声祈祷,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心口血滴落在玉牌上,被吸收的速度更快了。这一次,玉牌上的白虎纹路亮起了明显的红光,那两颗赤珠镶嵌的虎目,似乎也转动了一下,散发出淡淡的威压。
但也仅此而已。玉牌依旧没有任何要与他融合的迹象。
秦悟没有放弃。他用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心口的伤口,盘膝坐在玉牌前,任由手腕上的鲜血不断滴落。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虎玉牌吸收了他的精血后,内部的符文正在缓缓苏醒,散发出古老而磅礴的气息,与他的气息进行着艰难而缓慢的磨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第一天,秦悟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但他依旧强撑着,眼神紧紧盯着玉牌。
第五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伤口的疼痛变得麻木,只能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维持清醒。玉牌上的红光越来越亮,白虎的轮廓仿佛要从玉牌中挣脱出来。
第十天,秦悟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每次呼吸都带着浓浓的铁锈味。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玉牌上那团跳动的红光。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但他不能倒下,绝不能!
第二十天,秦悟的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本能地维持着坐姿。
玉牌上的白虎,已经变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玉牌中跃出,那股威压,已经让整个山洞都开始微微颤抖。
第三十天。
秦悟最后看了一眼白虎玉牌。玉牌上的白虎,已经完全苏醒,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他,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在犹豫。
他的视线彻底模糊了,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在他晕死过去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而沧桑的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带着一丝悲悯,又带着一丝期许。
“痴儿……执念若此,便承我白虎神威吧……”
声音落下的瞬间,白虎玉牌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白光!
那白光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秦悟的身体笼罩其中。玉牌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秦悟的眉心!
秦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古老而玄奥的符文从他的眉心涌出,遍布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肌肉贲张,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游动。
雪白的铠甲,从他的眉心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肩甲是一头张开巨口的白虎首,獠牙锋利,栩栩如生;背甲上生着四道锋利的骨刺,如同白虎的尾巴,又似战旗般迎风招展。
胸甲上刻着繁复的庚金符文,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手臂上的铠甲覆盖至指端,化作锋利的虎爪,闪烁着足以撕裂空气的锐芒。
腿甲厚重而不失灵活,每一片甲叶上都流转着天道的轨迹。
最后,一具覆盖着白虎纹路的头盔缓缓落下,将秦悟的面容遮蔽,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白虎竖瞳的眼睛,威严而冰冷。
当铠甲完全合体的那一刻,一股震撼天地的虎啸声从山洞中爆发出来!
啸声穿云裂石,响彻整个紫霞山!山中的走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空中的飞鸟惊慌逃窜,不敢靠近;连山间的溪流,都仿佛在这啸声中停止了流动。
山洞里,秦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举手投足间,就能引动天地规则。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百里内的一切动静:东边山涧里一条鲤鱼正在跃出水面,西边密林里一头幼熊正在吮吸母熊的乳汁,南边悬崖上一株古松正在抵抗山风的吹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覆盖着雪白铠甲的双手,轻轻握拳。
咔嚓!
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拳峰前方的空间,竟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这就是……白虎铠甲的力量吗……”秦悟喃喃自语,声音透过头盔传出,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却难掩其中的激动和冰冷的杀意。
他能感觉到,这具铠甲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更是对一种天道规则的掌控。
白虎主杀伐,司西方庚金之气,这具铠甲所蕴含的,正是最为纯粹、最为霸道的杀伐与锐利规则。
“赵炎,李家……”秦悟抬起头,目光穿透山洞的岩壁,望向青阳城的方向,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冰冷,“我回来了。”
三年隐忍,三年苦寻,三年血与泪的煎熬,终于换来了复仇的资本。
紫霞观的血债,今日,该开始清算了。
秦悟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白光,瞬间消失在山洞之中。原地,只留下那堆已经失去灵性的牌位碎片,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白虎的威严气息。
复仇之路,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