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人是鬼?”
她握紧剪刀,一步一步挪到了窗口。
回答她的,是石头敲击铁锁的声音。
“咔”的一声,铁锁断了。
窗户被打开一条缝,一只脏兮兮的手从窗外伸进来。
“朝露,救我……”男子说话依旧有气无力,且迎风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我没死,我回来了……”朝露喜出望外。
她扔掉剪刀,帮忙把男子拉进屋,就着月光,查看他的伤势。
“你怎么样?”
男子躺在地上,摇了摇头道:“死不了。”
“可是,白日里他们明明……”说到一半,朝露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所谓“刺客之死”,死得也太轻易了些。
男子冲她一笑,道:“咱们这些混江湖的,哪个没点傍身之技?
更何况我是大夫,有的是法子伪装。
我强装挣扎,故意迎上去,实则,避开了死穴。”
朝露心头的焦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心。
她扶着男子躺在床上,问:“你现在还好些么,需要我做些什么?”
男子摸了她的手一把,放在鼻尖嗅着。
都这个时候了,脑子里还是龌龊事儿。
“我随身带有金疮药,己经敷上,只是衣裳染了血,需要处理。
你再帮我拿些干净的布来,重新包扎。”
“好。”
朝露忍着恶心,眸子暗了暗,“明日晚上,就是月圆之夜。
你这身体,还吃得消吗?”
男子摇了摇头,随后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重获自由。”
2月圆之夜太监来送晚膳的时候,朝露朝他身上扬了一把粉。
太监吸入粉末,软软地倒在地上。
朝露将他的衣裳扒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熟门熟路来到宋安笙所住主殿寝屋,往燃着的熏香里加药。
正要走,宋安笙从屏风后出来,叫住她,道:“没有我的命令,你怎可随意乱闯?”
再见到她身材较一般太监矮小,疑心更甚:“你是哪里当差的太监,我怎从未见过你?”
朝露弯着腰转过身,把头埋得很低。
纵然如此,宋安笙眼尖,还是认了出来:“来人!”
可是来不及了,她一张口便吸入了熏香。
身子无力,声音也很轻。
朝露趁机拿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宋安笙的嘴。
这手帕是包过药粉的,宋安笙感觉到越来越困。
紧接着身子一轻,被人背了起来。
朝露背着她,从后院绕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路避开把守的宫人,没有叫任何人看见。
等进去后,她立即关上门,将宋安笙扔到地上,再把熟睡的男子唤醒。
“我袁家有一门术法,可以短暂提升人的精气。
你我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男子精神一震,从榻上坐起。
宋安笙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的脸。
是他!
这怎么可能?
3宋安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漏洞会出在使者的随从那里。
她己经足够小心,可还是落入陷阱。
她在彻底晕厥之前,拔下了簪子,借着宽大的衣裳遮挡,狠狠地刺向了腰间。
朝露极为谨慎,又对她撒了一把药。
男子提醒:“昏迷时的换脸与清醒状态的换脸不同,面皮品质会有所下降。
也就是说,换脸成功以后,她依然能做生动表情,而你,却只能紧绷着一张脸,不能大哭,也不能大笑。”
朝露答道:“事己至此,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宋安笙太狡猾了,我怕夜长梦多。”
当天晚上,天上响起了惊雷。
狂风大作,树叶飞得遍地都是。
宫人们都说天降异象,必有大事发生。
等到风停之际,寅时正好过去。
因腰上剧痛发作,宋安笙醒得比朝露想象中早。
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个类似木桶的地方。
木桶似乎在马车上,不知要被送到什么地方。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粗暴地将桶盖一掀,拔剑就刺。
果然,如她所料,事成之后,朝露急着杀人灭口。
宋安笙急忙躲闪,连人带木桶翻倒在地上。
她从桶里爬出来,拼命地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把食指与拇指并在一起,吹起了哨子。
杀手追了上来,轻易将她踢倒在地上。
长剑高高举起,眼见就要落下来。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破风声,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杀手袭来。
杀手瞬间被撞翻,吐出一口血来。
4他惊恐道:“万鹰之神……海东青……”宋安笙擦着嘴角血迹爬起来,对着海东青下令:“虎牙,给我杀了他!”
海东青领命,一爪子拍向杀手的脸。
杀手倒飞出去,后脑勺撞上了一块石头。
宋安笙亲自踱到他身边,试了试他的气息。
死了,甚好。
天边的第一缕晨曦亮起来,照向人间。
宋安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跑到一个水沟旁,撩起头发,去看自己的脸。
大脑里“轰”的一声,她浑身哆嗦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水面上的脸虽然模糊,可还是依稀能够辨别。
朝露夺走了她的脸,也夺走了她的身份。
宋安笙坐在地上,眼中起了蒙蒙的雾。
“母后,我该怎么办?”
她抱住头,无声地哭泣着。
一只翅膀抚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着。
宋安笙猛然从痛苦中挣扎出来,望着眼前这只养了十二年的海东青。
“虎牙,你还记得我?”
海东青极有灵性,叫了一声。
禽鸟与人不同,从不靠脸区分人类。
宋安笙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渐渐地生出希望来。
她要重回皇宫,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
而此时,朝露穿着一身公主盛装,正坐在镜子前,细细描眉。
她的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一丝笑。
那个拿了她身子的男人,己经被提升精气的术法所噬,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只不过在咽气之前,给她添了一把堵:“你敢对我下手,焉知我没有早做防范?
没有我,这张脸最多只能维持五年。
五年后,我看你怎么办!”
5朝露大惊,可是己经无法挽回。
她年纪不大,天分也不高。
袁家的术法博大精深,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短短十几年时间内学得炉火纯青?
只能走速成之法,弊端颇多。
许多术法,她能下却不能解。
如卜卦这类精妙一些的,更是摸不着门路。
她想,她只有两条路走。
一是在五年内完成复仇大计。
这一点,她无法确保。
还有一条,是利用太子妃的身份继续寻找医术高深的奇人。
如此,宋安笙这个器皿,便不能轻易死了。
她己经尝到卸磨杀驴的后果,万万不敢再冒险。
她要将宋安笙,偷偷地运到大礼。
那杀手不是旁人,而是宫中的一名侍卫。
平日好赌,欠了不少钱。
朝露以公主的身份找到他,赐给他一笔银子,让他断了假朝露的手筋脚筋,一路运回大礼京城。
到时候,另有黄金千两等着他。
所以宋安笙其实是误会了,那“杀手”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她在情急之中召唤了一手养大的海东青,也算是富有急智。
她想到了这一点,而朝露却在死去男子的干扰下忽略了这一点。
冥冥之中,两人的人生轨迹因此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6宋安笙披着一身晨霜,来到了宫门口。
因没有令牌,进不了宫,只能喊冤,希望能引起宫中人的注意。
她大声叫着:“父王、使臣,我才是真正的公主,宫里住着的是冒牌货!”
她不相信她那糊涂的父王,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使臣身上。
只要能见使臣一面,她就有把握让使臣带她一同回大礼。
守卫见过公主,仔细地瞧了瞧她的脸,一会儿工夫之后,捧腹大笑:“这不是公主身边的朝露姑娘吗,怎么说起梦话来了!
一早公主就说你冒犯了她,己于昨日被赶出宫去。”
宋安笙诚恳道:“请让我见使臣一面。”
守卫冷笑一声,己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劝你速速离去,否则我便对你不客气。”
宋安笙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语气近乎卑微:“烦你通报一声,将来必有重谢。”
可刚说完,就被推倒。
“来人,将这个疯妇乱棍赶走。”
宋安笙未有防备,棍子就落了下来。
背上、手上、腿上、腰腹,无一幸免。
她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成一团,被打得奄奄一息。
眼睛却始终不离城门,痴痴地望着。
她想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使臣总会听到消息出来。
受苦的时间漫长,她仿佛等过了春,熬过了夏,坚持到秋,又迎来了冬。
她吐出一口血,却强忍着眼角的泪意,她不希望今后北疆的史书上提起,尊贵的长公主宋安笙曾在城门口被打得呜呜地哭。
终于,她的隐忍没有白费。
她在痛得快要晕倒之前,见到了从皇城里走出来的使臣。
可是,紧随使臣的,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朝露顶着她的脸,穿着她的衣衫,莲步轻移,走到她面前:“朝露,我听说你疯了,特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