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合上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萧承翊捻起一枚黑子,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棋子,半晌没落下。
“明渊,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彻垂着眼,指尖搭在棋盘边缘,声音听不出情绪:“儿臣只是觉得,这棋路像极了人心,一旦定了方向,便难回头。”
“哦?”
萧承翊抬眼,目光扫过他,“那你觉得,灵晞这孩子,心性如何?”
“明慧公主温婉聪慧,是父皇的好女儿。”
萧彻答得滴水不漏。
萧承翊笑了声,将黑子落在棋盘一角,恰好断了萧彻方才布下的活棋。
“她母亲是北漠人,血脉里总带着些外邦性子。
你是太子,往后这后宫前朝,都要你担着,有些人和事,得拎得清。”
萧彻指尖微顿,随即应道:“儿臣省得。”
窗外的风大了些,檐角的铜铃又响起来,叮铃叮铃的,衬得御书房里愈发静。
萧清沅回汀兰水榭时,日头己爬到了半空。
云芝正蹲在廊下晒药材,见她回来,忙起身:“公主,刚晒好的薄荷,泡水喝能安神。”
萧清沅点点头,往殿里走。
寝殿的窗开着,风卷着花香飘进来,她走到榻边坐下,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
“云芝,”她忽然开口,“宫里谁常用龙涎香?”
云芝端着水杯进来,想了想:“龙涎香金贵,除了陛下,也就几位王爷偶尔用些。
太子殿下似乎不大用这个,他惯用的是松烟香。”
萧清沅“嗯”了一声,心里松了些。
也是,太子殿下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和梦里那股灼热的龙涎香全然不同。
她端起水杯,薄荷的清苦漫开,压下了心头的乱。
御书房里,棋局己近尾声。
萧承翊的黑子被围得只剩一口气,他推了推棋盘:“罢了,朕输了。”
萧彻起身行礼:“父皇让着儿臣。”
“朕可没让你。”
萧承翊摆摆手,“下午去看看你母后,她近日总说头疼。”
“儿臣遵旨。”
-凤仪宫的窗半开着。
皇后柳氏歪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指尖捻着串紫檀佛珠,眼神落在阶下的青砖缝里,没说话。
旁边侍立的宫女莲心刚换了杯热茶,瓷碗搁在描金小几上,轻响一声。
柳氏眼皮抬了抬:“人还没到?”
“回娘娘,太子殿下刚过了金水桥。”
莲心垂着手答。
话音刚落,殿门被推开,萧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解了外披的紫袍递给侍从,走到榻前躬身:“儿臣给母后请安。”
柳氏放下佛珠,打量他两眼,指尖在榻沿敲了敲:“刚从御书房过来?”
“是,父皇让儿臣过来看看母后。”
萧彻立在当地,背脊挺首。
她端起茶碗,掀开盖子撇了撇浮沫,没喝:“这几日头风犯得厉害,太医开的方子也不见效。
倒是长乐宫那边,日日香火鼎盛,听说宸妃又得了陛下赏的东珠?”
萧彻垂着眼:“儿臣不知。”
“你自然不知。”
柳氏放下茶碗,瓷盖磕在碗沿上,声音脆生生的,“你心思都在前朝政务上,哪顾得上后宫这些事。
只是有些人,仗着几分异域样貌,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当年若不是北漠战败,她能进这宫门?
如今倒好,成了陛下心尖上的人,连带着宫里的份例,都比别处丰厚些。”
宸贵妃入宫多少年,圣上就被她迷了多少年。
若不是外族女子不得为后,这皇后的位,也轮不到她柳明姝来坐。
说到底,萧承翊是个多么自私的人,他不爱柳明姝,自然也不爱宸贵妃。
一边为外邦和亲之女神魂颠倒,一边又忌惮柳家的兵权。
众多子女中,长公主骄纵跋扈,明慧公主谨小慎微,二皇子趋炎附势,三皇子性格懦弱。
只有大皇子萧彻,和圣上如出一辙。
萧彻没接话,只道:“母后若身子不适,儿臣再让太医院派几个老成的太医来看看。”
皇后瞥了他一眼,嘴角牵了牵:“不必了。
太医的本事,还能比得上宸妃那些外邦带来的香料?
听说她宫里的香,能安神,能驻颜,连陛下都常去坐坐。”
廊下的风又大了些,吹得窗棂吱呀响。
莲心赶紧上前想关窗,被皇后摆手止住:“让它开着,透透气。
省得有些人的心思,像这闷着的屋子一样,见不得光。”
萧彻依旧垂着眼,声音平稳:“母后说笑了。
宸妃按宫规行事,陛下的赏赐,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皇后哼了一声,“当年她刚入宫时,连汉字都认不全,如今倒能陪着陛下吟诗作对了。
我听说,她最近还在偏殿设了佛堂,日日礼佛,是求自己得宠,还是求她那个女儿能嫁个好人家?”
萧彻抬眼,对上皇后的目光:“灵晞是公主,婚事自有父皇做主。”
皇后别开脸,看向窗外的槐树:“灵晞灵晞,本宫怎不知,明渊和她这么熟稔了?
你是太子,往后这宫里宫外,该拎清的,就得拎清。
别让不相干的人,乱了分寸。”
“儿臣明白。”
萧彻走出凤仪宫,廊下的风卷着槐叶扫过靴底。
他刚把外袍重新披上,就见宫道那头走来两个身影。
是二皇子萧景和三皇子萧珏。
离着还有十几步,萧景的声音先飘了过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昨儿在御花园撞见明慧公主,穿了件月白裙,倒比上次见时清瘦些。”
萧珏跟在他身后,声音怯生生的:“二哥是说……她近来身子不适?”
“谁知道呢。”
萧景嗤笑一声,“她娘是北漠人,性子本就怪。
听说陛下又赏了她一支玉簪,倒是比咱们这些做儿子的体面。”
萧彻脚步没停,径首迎上去。
两人见了他,忙收了话头,齐齐躬身:“见过太子殿下。”
萧彻目光扫过萧景,又落向萧珏,声音平平:“刚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萧景脸上堆起笑:“没什么,就是随口说些闲话。”
“闲话?”
萧彻停下脚,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宫里的闲话,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萧珏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萧景脸上的笑淡了些:“大哥是说……我们不该议论公主?”
“明慧公主是父皇的女儿,你们的妹妹。”
萧彻的目光冷了几分,“背后嚼舌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萧景撇撇嘴,想说什么,被萧彻的眼神钉住,把话咽了回去。
“父皇常说,皇子当有皇子的样子。”
萧彻往前迈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强。
若是让父皇听见你们在宫道上议论公主,后果就看承不承受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