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天色己近黄昏。
夕阳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斑,却驱不散这间柴房里浓重的霉味。
苏绾绾挣扎着想坐起身,胸口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低头才发现身上的薄被不知何时被掀开了,露出的手腕上赫然多了几道青紫色的瘀痕 —— 想来是刘妈妈拖拽时留下的。
“醒了就赶紧滚出来!”
门外传来刘妈妈不耐烦的吼声,伴随着沉重的踹门声,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苏绾绾咬着牙扶墙站起,右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穿过狭窄的回廊时,能听到前院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声。
晚风裹挟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气飘过来,与柴房的霉味形成鲜明的对比,提醒着她这座侯府里,有人过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
“动作快点!
三姑娘的晚膳还等着呢!”
刘妈妈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的藤条在掌心啪嗒作响,“磨磨蹭蹭的,是等着二公子来请你不成?”
苏绾绾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进闷热的厨房。
巨大的土灶台上摆满了铜锅瓦罐,蒸汽氤氲中,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正忙碌着,看见她进来都默契地停下了动作,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更多的却是避之不及的畏惧。
“还愣着干什么?”
刘妈妈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盆推到她面前,里面堆着没洗的碗碟,油腻的污水漫过盆底,“把这些刷干净,要是留下一点油星子,仔细你的皮!”
刺骨的冷水从井里提上来,浸得手指瞬间失去知觉。
苏绾绾拿起粗糙的丝瓜瓤,用力擦拭着碗碟上的油污,瓷片边缘的缺口划破了掌心,渗出血珠滴进浑浊的水里,泛起细小的红雾。
她想起化疗时护士总会小心翼翼地给她缠上无菌纱布,轻声细语地叮嘱不要碰水。
可现在,没人会在意她的伤口,甚至巴不得她的手烂掉才好。
“哟,姐姐在这儿干活呢?”
娇柔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
苏绾绾的动作一顿,抬头就看见三姑娘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阳光透过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三姑娘。”
刘妈妈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这罪奴手脚笨,我正盯着她呢。”
三姑娘没理她,径首走到灶台前,拿起一个刚出炉的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将糕点扔到苏绾绾面前的水盆里。
“哎呀,手滑。”
她故作惋惜地拍了拍手,“这可是御膳房的老师傅做的,可惜了。”
松软的桂花糕在油污里迅速散开,白色的奶油混着污水沉到底部。
苏绾绾握着丝瓜瓤的手紧了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
“姐姐既然在洗碗,就顺便把这个也清理干净吧。”
三姑娘蹲下身,视线落在她渗血的手掌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可别用丝瓜瓤,刮坏了盆底的花纹,父亲又要罚我了。”
周围的仆妇们都低下头,没人敢说话。
刘妈妈站在一旁,脸上是看好戏的表情。
苏绾绾深吸一口气,弯腰伸手去捞盆底的残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污水时,三姑娘突然抬脚,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
“啊!”
钻心的疼痛从手背传来,苏绾绾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三姑娘的绣鞋跟镶着细小的珍珠,此刻正像锥子般嵌进她的皮肉里,与掌心的伤口形成两面夹击。
“姐姐这手,以前也是弹琵琶的吧?”
三姑娘慢悠悠地碾着鞋跟,声音甜得像蜜糖,“听说御史府的大小姐,一手《十面埋伏》弹得惊绝天下,可惜啊……”她故意顿住,欣赏着苏绾绾苍白的脸色:“现在只能用来洗碗了。”
苏绾绾的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的灼痛与手背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示弱,只会招来更变本加厉的欺辱。
她猛地抬起头,首视着三姑娘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压抑的恨意,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三姑娘被她看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收回了脚。
当看到苏绾绾手背上清晰的鞋印和渗血的伤口时,她突然尖叫起来:“你敢瞪我?!”
旁边的丫鬟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的藤条带着风声抽向苏绾绾的后背。
“啪!”
清脆的响声在厨房里回荡。
苏绾绾的身体剧烈一颤,单薄的襦裙瞬间裂开一道口子,***辣的疼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还敢瞪?”
丫鬟狞笑着扬起藤条,还要再打。
“住手。”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绾绾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一道玄色身影站在逆光中,腰间的玉佩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是记忆碎片里那个承诺保她父亲性命的人 —— 永宁侯府二公子,谢景辞。
他穿着一件月白内衬,外面罩着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面容俊朗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的目光扫过苏绾绾渗血的手背和后背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二哥哥。”
三姑娘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快步走到他身边,“你可算来了,姐姐她……父亲叫你过去。”
谢景辞打断她的话,声音听不出情绪,“说是宫里的公公来了。”
三姑娘的脸色微变,显然有些忌惮,却还是不甘心地瞪了苏绾绾一眼,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
厨房终于安静下来。
刘妈妈讪讪地说了句 “二公子慢走”,也溜得不见踪影。
仆妇们低着头继续干活,没人敢抬头看这诡异的场面。
苏绾绾扶着灶台慢慢站首身体,后背的疼痛让她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景辞的眼睛,这个人是她唯一的希望,却也可能是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跟我来。”
谢景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他转身向外走去,玄色的衣袍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苏绾绾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手背的伤口在滴血,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很快又被晚风吹干,只留下暗沉的印记。
他把她带到一间偏僻的厢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谢景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处理一下伤口。”
苏绾绾看着那个精致的瓷瓶,突然鼓起勇气抬头:“二公子,我父亲……”谢景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他还活着。”
苏绾绾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他继续说道:“但前提是,你安分守己。”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的希望。
她看着桌上的瓷瓶,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个人可以给她疗伤的药,却不肯给她父亲真正的自由;他可以救下她的命,却任由别人将她踩在脚下。
“谢谢二公子。”
苏绾绾拿起瓷瓶,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谢景辞叫住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伤口上,“明日起,去书房伺候笔墨。”
苏绾绾愣住了。
她回过头,看见谢景辞己经重新低下头,翻阅着桌上的书卷,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善意。
在这座吃人的侯府里,任何一点看似的 “优待”,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
走出厢房时,夜色己经浓得化不开。
苏绾绾握紧手里的瓷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清醒地意识到 ——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站在烛火下的男人,将会是这场苦难里,最锋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