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杨歆穿成冷宫弃妃的第一天,就遇见了命案。
墙角冻僵的野猫喉头插着银针,症状竟与被毒死的皇子一模一样。
“凶手还在后宫。”她雪地验尸的结论惊动天子。
皇后当众讥讽:“罪妃也配谈断案?”
太后捻着佛珠冷笑:“妖言惑众,杖毙吧。”
她剖开第二具尸体时,皇帝扼住她手腕:“再查下去,朕也保不住你。”
杨歆抽回手轻笑:“陛下,真凶的银针...正别在您发间呢。”
满殿死寂中,她踮脚取下那根淬毒凶器。
“现在,能听我教教六宫规矩了吗?”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雪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狠狠刮过杨歆***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她猛地一个激灵,从一种混沌粘稠的黑暗中挣扎出来,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水面。
冷。
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凶悍地攫住她全部感官的念头。不是实验室里恒温空调骤然失效的那种凉意,而是足以冻毙生命的、属于旷野和废墟的严寒,带着腐朽木头和积年灰尘混合的呛人气味,直直灌入她的肺腑。
眼皮重若千钧,她费尽力气才掀开一条细缝。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的倾颓。头顶,是几根歪斜、黝黑、布满蛛网的椽子,支撑着一片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瓦顶。大片大片刺眼的惨白,正从那些破洞中肆无忌惮地灌入,是雪。寒风毫无阻碍地在屋里横冲直撞,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她身下是冰硬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墙角堆着模糊的杂物轮廓,覆着一层厚厚的灰白。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她那间摆满专业书籍和人体模型的、温暖的法医办公室。
陌生的、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她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破碎、混乱、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塞进来的劣质电影胶片,在脑中疯狂闪回、冲撞。
杨歆……一个同样叫杨歆的女人。大唐朝,贞观……多少年来着?模糊不清。身份?皇帝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位份低微的才人。罪名?天大的罪名——毒害皇子!皇子李承乾,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在吃了她亲手送去的一碟糕点后,腹痛如绞,呕血不止,最终一命呜呼。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于是,曾经或许也有过几分颜色、几分幻想的才人杨氏,被打入这比地狱好不了多少的冷宫。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果腹的食物,只有无尽的寒冷、绝望和唾骂。原主,那个怯懦悲苦的灵魂,就在昨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在饥寒交迫和巨大的冤屈恐惧里,悄然熄灭,香消玉殒。
然后,她来了。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整日与冰冷尸体和精密仪器打交道的法医病理学专家。
“呵……”一声极轻、带着无尽荒谬和冰冷自嘲的叹息,从杨歆干裂的唇瓣间逸出。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来对抗脑中翻江倒海的混乱,也强行压下这具身体残存的本能恐惧和虚弱。毒杀皇子?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冷宫,阎王殿都算近在咫尺了。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以这种肮脏的罪名,烂在这座腐朽的坟墓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与求生本能的狠劲,猛地冲散了那蚀骨的寒意和眩晕。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一撑,终于从那冰窟似的土炕上坐了起来。动作牵动了不知哪里的旧伤,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中衣,紧贴在冰冷的脊背上。
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刀子一样割着喉咙。目光,带着法医特有的、即使在绝境中也无法磨灭的审视本能,扫过这间囚笼。
破败的窗纸在狂风中疯狂抖动,发出“噗啦噗啦”的哀鸣。墙角,一堆被风吹进来的积雪旁边,蜷缩着一团突兀的、灰扑扑的东西。
那是什么?
杨歆的视线凝固了。法医的职业雷达瞬间被激活,盖过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她扶着冰冷刺骨的土墙,一步一挪,踉跄地朝墙角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踩在虚空里,随时可能倒下。
近了。
那是一只体型不小的野猫。通体灰黑,脏污的毛发纠结板结,沾满了泥土和雪屑。它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蜷缩着,四肢僵硬地伸开,头颅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惨白尖利的牙齿。
死了。毫无疑问。而且冻僵了。
但杨歆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死亡本身,而是因为那猫脖子喉管的位置——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脏污毛发完全掩盖的金属反光!
她几乎是扑跪下去,完全不顾地上的冰冷和污秽。冻得麻木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属于专业领域的精准,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处纠结的毛发。
看清了!
一根针。一根长约一寸,细若牛毛,通体闪烁着冰冷银光的针!针身的大部分深深没入了猫的喉管,只留下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尾露在外面。
杨歆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巨大谜团和职业本能同时点燃的、近乎战栗的兴奋!
她太熟悉了!
这猫的死状……这喉间银针的位置、角度、深度……与她脑海中那属于原主的、关于八皇子李承乾死状的记忆碎片,高度重合!皇子死前,同样有过短暂的窒息、颈部痉挛、呕吐……御医最终结论是某种烈性毒药发作。但此刻,这只死猫,这枚银针,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那看似“铁证如山”的迷雾!
毒?真的是毒吗?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皇子,会不会根本不是死于那碟糕点里的毒,而是死于……一枚同样隐蔽、同样致命的银针?!
这个想法带来的冲击力,让她跪在冰冷地上的身体都晃了晃。寒意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一种滚烫的东西——希望,或者说,一个足以撬动这必死之局的支点!
她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
法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杨歆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隼,搜寻一切可利用之物。
墙角,一堆废弃的、布满灰尘的破瓦罐碎片。她迅速捡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又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下,摸索到半块粗糙的、沾满污垢的磨刀石。没有手套,没有手术刀,没有无影灯……只有这些破烂。
足够了!
她跪在猫尸旁,将那半块磨刀石垫在下面。左手按住猫僵硬冰冷的头部,稳住。右手紧握那块锋利的瓦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她的眼神,褪去了所有属于冷宫弃妃的怯懦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锐利。
锋利的瓦片边缘,带着一种决绝的精准,猛地切开了猫颈部的皮肤和薄薄的肌肉层!
嗤啦——
细微而令人牙酸的皮肉分离声,在这死寂破败的冷宫里,显得格外清晰、诡异。
没有血涌出。尸体早已冻透。
她屏住呼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瓦片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皮下组织,避开重要的血管尽管里面已经不会有血液流动。目标直指喉管深处那一点致命的金属反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瓦片刮过冻硬组织的摩擦声,以及窗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呜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的冷汗渗出,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珠。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仅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操控着那片简陋的“手术刀”。
终于!
瓦片的尖端,触碰到了一点坚硬冰凉的东西!
杨歆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轻柔。她用瓦片的边缘,如同最精密的镊子,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剔开周围冻结的组织纤维。
一点,再一点……
那点银光渐渐显露,变长。
不是一根普通的缝衣针!针尖部分,在破屋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泽!如同淬了毒的蛇牙!
淬毒!
这个发现让杨歆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强压住翻涌的激动,小心翼翼地,用瓦片和冻僵的手指配合,一点一点,终于将那枚染着幽蓝、带着死亡气息的银针,从冻硬的猫喉管中完整地取了出来!
针体细长冰冷,针尖那抹幽蓝,像地狱鬼火般跳跃着。
她捏着这枚小小的凶器,如同捏住了整个黑暗谜团的钥匙。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质感,法医的思维在高速运转。针上的毒……是什么?发作时间?症状?与皇子死前的吻合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只猫,为什么死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凶手在试针?或者……是对她这个“替罪羊”的某种警告?!
纷乱的线索和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将那枚致命的银针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刺入骨髓,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她站立的清醒。
就在这时——
“哐当!”
破败的、几乎形同虚设的木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道从外面猛地踹开!断裂的门栓木屑飞溅!
凛冽的寒风和刺眼的白光瞬间灌满整个空间,吹得杨歆单薄的身子剧烈一晃,几乎跌倒。
门口,逆着光,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他们穿着暗青色的内侍服饰,腰佩短刀,脸上带着宫中底层役者特有的、混合着麻木与凶狠的神情。为首那个太监,面皮白净,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屋内,当目光落在墙角那被开膛破肚的猫尸,以及杨歆手中紧握的、反射着幽蓝寒光的银针时,那麻木的脸上瞬间裂开一丝震惊和嫌恶。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警惕,如同发现了剧毒的蛇蝎,厉声喝道:“杨氏!你这妖妇!在做什么腌臜勾当?!”
他身后的同伴也看清了屋内的景象,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声音带着惊惧:“血…血呼啦的!还有针!她…她果然会妖法!”
为首太监强自镇定,但声音里的惊疑却掩饰不住:“快!禀报刘公公!冷宫杨氏行迹诡异,虐杀活物,恐施妖邪之术!”他死死盯着杨歆,仿佛她下一刻就会化作厉鬼扑来,“你!妖妇!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跪下!”
风雪呼啸着从破门灌入,卷起地上的浮尘和破碎的稻草。两个太监如临大敌,紧握着刀柄,身体紧绷,不敢贸然上前,只是用充满恐惧和憎恶的目光死死锁住杨歆。
杨歆站在冰冷的寒风里,单薄的身体像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枯叶。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惊恐或辩解,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那双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此刻却幽深得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门口两个太监惊惧扭曲的脸。
她没有看他们,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屋顶,投向了某个未知的、充满杀机的方向。握着银针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淬毒的幽蓝针尖,在她掌心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妖法?”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两个太监耳中,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手掌。那枚细长、淬着幽蓝毒液的银针,静静地躺在掌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告诉你们主子,”杨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这死寂的冷宫里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风雪的咆哮,“毒害皇子的真凶——还在后宫!”
她死死盯着为首太监瞬间剧变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
“让他,亲自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