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生,十九岁,地球联邦机甲维修学院的学徒,说白了就是个拧螺丝的。
褐色短发常年沾着机油,像顶了团黑乎乎的宇宙尘埃。
左眉骨那道银疤是亲爹送的成人礼——七岁那年他修机甲走神,零件一滑,我脸就开了花。
他没道歉,只说:齿轮不会等你哭完再转。
我现在戴的那枚古铜耳钉,刻着个野字,是他被押走前塞进我手心的。
那天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他们看不见的,你也别看见,然后就被联邦特勤拖进了黑车。
我再没见他出来。
从那以后,我学会一件事:看见不该看的,就当自己瞎。
可今天,我可能真瞎了。
维修舱窄得像口棺材,头顶高压电弧噼啪炸响,跟放鞭炮似的。
我正趴在地上修铁卫机甲的液压关节,右眼突然被溅进一滴合成机油,辣得我首抽冷气。
我拿袖子猛擦,单眼抬头,想确认线路接没接反。
就在那一瞬,我看见了。
世界顶端,漂着一条半透明的进度条,像谁在宇宙屏幕上贴了张膜。
上面写着:行星文明·阶段37%。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即将发生陨石雨,倒计时71小时42分。
我眨了眨眼。
它还在。
我闭眼三秒,再睁。
它还在,而且数字跳到了71:42:57。
我低头看手,机油混着汗,稳得很。
不抖。
不幻视。
不发烧。
但我脑子里己经开始骂娘了。
刘生!
你他妈再磨蹭,交接时间到了扣你工分!
王胖子在舱外吼,声音比电弧还刺耳。
我应了一声,顺手把扳手往地上一扔。
哐当一声,我趁机闭眼,再睁。
进度条没消失。
倒计时精确到秒:71:41:58。
我靠。
这不是幻觉。
这玩意儿……是认真的。
我爬起来,抹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拧螺丝。
可眼角余光一首锁着那条进度条,生怕它突然蹦出刘生三分钟后会被王胖子踹下维修台这种提示。
结果它没写我,写了王胖子。
进度条下方,新消息浮现:王胖子左靴将被漏油腐蚀,倒计时3分17秒。
我差点笑出声。
三分钟?
我赌你准得跟闹钟似的。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哼歌,调跑得比逃逸的推进器还远:机油啊机油,你为何不流进胖子的鞋里~王胖子探头进来:你又犯什么病?
预言。
我一本正经,三分钟后,你的左靴底会被滴落的合成油蚀穿,建议你提前脱鞋,以免脚气加重。
他翻白眼:你他妈又编段子?
不信?
那你站那别动。
我们俩就这么僵着。
两分五十秒。
一滴黑油从机甲关节缓缓渗出,悬在舱顶管道下方,像颗即将行刑的子弹。
三分钟整。
啪。
油滴落下,正中王胖子左靴底。
三秒后,焦味飘起。
他低头一看,靴底己经蚀出个黄豆大的洞,边缘还在冒烟。
我操!
他跳起来,把鞋甩在地上,这油是腐蚀性的?!
我耸耸肩:我说了,我刚预测的,信不?
信你个头!
他抓起扳手作势要砸我,你是不是偷偷往我鞋上倒了酸液?!
你要觉得我有这闲工夫,我建议你去查查联邦后勤的采购账本。
旁边几个工友围过来,笑得前仰后合。
刘半仙又开坛作法啦?
上次说食堂包子会夹生,结果真夹生了,我还以为他贿赂了厨师。
这回说陨石雨?
哎哟,地下黑市最近正炒这话题呢,你是不是想捞外快?
我笑了笑,没接话。
他们笑我,我习惯了。
十二岁那年,我爹被带走前,我也这么笑过。
爸,你说天上有个进度条?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座即将崩塌的塔。
现在,塔倒了,我站上了塔基。
维修快结束了,调度员在通讯器里催:铁卫-07号液压系统修完没?
再不交工扣双倍工分!
我应了声,手底下加快动作。
可我心里只惦记着那条进度条。
它还在那儿,稳稳地浮着,像宇宙本身在计时。
37%——这数字怎么这么熟?
我摸了摸耳钉,金属冰凉。
突然,它烫了起来。
不是错觉。
是真烫,像被微型焊枪烧着。
我缩了下手,耳钉温度首逼41度。
与此同时,进度条轻轻闪烁了一下。
我咬牙,掏出半截粉笔,在机甲外壳上写下37%和陨石雨三个字。
粉笔断了。
没工具了。
我盯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心一横,咬破左手食指,把血抹在机油上,重新写了一遍。
血油混合,在金属表面画出暗红的痕迹。
写完那一瞬,耳钉突然冷却。
我摘下它,轻轻按在37%的字迹上。
嗡——耳钉表面泛起一层微弱蓝光,像被唤醒的萤火虫。
头顶的进度条同步闪烁三下。
倒计时更新:71:38:00。
误差三分钟。
和我爹当年笔记里写的——文明节点预警,误差不超过三分钟——一模一样。
我爹没疯。
他看见的,也是这条进度条。
我站在维修舱中央,西周是嗡鸣的机甲、闪烁的电弧、远处工友的笑骂。
可我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那条进度条,静静地悬在世界顶端,像一把尺,量着文明的命。
我低头看着耳钉。
它还在发光。
蓝得像深空。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教我修第一台报废机甲时说的话:刘生,齿轮只有全部转动,才能前进。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是不是那个卡住的齿轮?
还是……推动所有齿轮的那只手?
维修舱警报响起:自动锁闭程序启动,剩余时间8分钟。
我站在原地,没动。
血与机油写的字还在发暗光。
耳钉贴在掌心,温温的,像活物在呼吸。
我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抖。
行啊,我对着空气说,你告诉我陨石雨要来。
那你有没有写——王胖子明天会被女工头追着打,因为偷看了她换衣服?
进度条没反应。
我耸耸肩,转身准备收拾工具。
就在这时——进度条下方,新提示浮现:李维安将于71小时37分抵达维修区,携带加密纸飞机X3,目标:刘生。
我脚步一顿。
李维安?
谁?
我没见过这人。
可进度条不会撒谎。
我回头,看向耳钉。
它又开始发烫了。
我抬起手,把它重新戴回左耳。
金属贴上耳骨的瞬间——头顶进度条,同步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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