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从窝棚起身时，天边刚洇出点白。
抖落身上的沙，竹篓里的破铁叮当响。
探手进胸口暗袋，玉片糙得硌指腹，砂粒嵌在炭痕里，像结了层血痂。
昨晚试了三次，月光斜照时，那暗红会浮起层光晕，淡得像人呵出的气。
走出洼地，脚步比往日沉。
骨渣巷的人醒得早，拾荒少年蹲在墙脚分霉饼，老妇抱着空罐在井口等，罐底的泥印在地上拖出道浅痕。
他径首上了碎骨垒的矮台，这是拾荒者的“消息桩”，喊消息、换口粮、赌命的，都在这儿扯嗓子。
沈浪摊开掌心，玉片躺在粗皮里。
“合欢宗的，水灵星战场落的。”
他声音不高，像石子滚过冻土，“谁有灵物，来比真假。”
没人动。
打哈欠的照打，啃饼的照啃。
前月有人拿块妖兽尿渍的石头，换走了张老憨的全家口粮，这会儿谁信“机缘”？
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断腿老汉身上。
铁拐李二十年前被矿洞埋了半条腿，如今靠磷粉残渣熬药，腿一麻就龇牙，说像蚂蚁在骨头上打洞。
沈浪走过去，把玉片递到他眼皮底下。
“李叔，您腿通。”
语气像说今日风大，“这东西，您一摸就知。”
铁拐李眯眼，鼻翼扇了扇：“哪来的？”
“后墙缝里抠的。”
沈浪转了转手腕，玉片边缘的黄砂在晨光里闪了闪，“闭眼三息，别让旁人分了气运。”
老汉闭了眼。
沈浪指尖动了动，玉片背面浮起缕蓝光，淡得像雾。
磷粉遇晨露会发光，道种趁日月换班时，把“这东西能通脉”的谎话，悄悄塞给了天地。
那光刚好落在旁人眼角，似有若无。
铁拐李睁眼，先摸了摸断腿。
“......麻，轻了点？”
沈浪没接话，只把玉片往回拿了拿。
老汉的呼吸重了，从怀里摸出只铜环。
是矿友的工牌，内圈“赵”字锈得快成灰了。
他解下腰间麻绳，把铜环递过来。
“换你这玉，摸三下。”
“成。”
沈浪接过铜环塞布袋，转身再上矮台，举着玉片喊：“铁拐李认了，谁还有灵物？”
人群活了。
“老李连止痛散都不信......我好像也见着光了......”沈浪抖了抖袖子，一粒黄砂飘到个少年肩头。
“看。”
他指玉片，“水灵星的骨尘，沾着就是缘。”
老妇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我儿死在水灵星......这沙，该是他坟头的。”
话没落地，个少年攥着半块黑铁冲上来：“我有星铁残片！
让我摸！”
沈浪递过玉片。
少年刚攥住，猛地一哆嗦。
“烫！
它在发烫！”
沈浪嘴角勾了下。
昨晚把玉片贴在胸口焐了半宿，铜镜的热渗进夹层，这会儿正慢慢往外冒。
“我有半瓶聚灵散！”
“我有三张旧符！”
“我拿三天口粮换！”
.........人挤上来，都往怀里掏东西。
沈浪只让每人摸一下就收回，嘴里念：“仙缘有限。”
越收，人群越急，像在抢快烧完的柴。
收摊时，人群外传来道哑嗓子。
“能测血脉不？”
沈浪抬眼，见个戴斗笠的，袖口露半截刀疤，左手缺根小指。
他站在三步外，没动，气势却把周围的吵嚷压下去了。
“能。”
沈浪点头，“得是水灵星的血。”
“我娘是水灵星的。”
汉子声音压得低，“她说，族里的玉简见血会显字。”
沈浪心里跳了下，面上没动，只把玉片翻过来，露出背面的“合”字。
“挤滴血试试。”
汉子解下腰间小刀，划破指尖。
血珠往下落时，竹篓里的铜镜突然烫起来，像块火炭贴在肉上。
识海深处，“骗”字又亮了下。
血还没沾到玉片，黄砂突然颤了颤。
血珠悬在半空，众人吸气时，玉片上的“合”字边缘，渗出丝金线，游了圈就没了。
“显字了！”
有人喊破了嗓子。
汉子盯着血珠，喉结动了动，按了按斗笠：“这东西，值多少？”
“不卖，换机缘。”
“我有消息。”
汉子往前凑了凑，“西区塌了座老殿，底下露了半块碑，也刻着‘合’字。”
沈浪眼皮没抬：“什么碑？”
“不知道。”
汉子咬了咬牙，“守碑的傀儡，昨晚动了，往红浪漫去了。”
人群炸了锅。
红浪漫的傀儡是护院的，从不踏出后巷，这是头一遭。
“这消息，换次触摸。”
沈浪转身要走。
“两次！”
汉子急了，“我得亲眼再看次显字！”
沈浪停下，把玉片平托在掌心。
“看好。”
指尖暗使劲，铜镜震了震，道种嗡嗡响。
“合”字边缘，果然又渗出丝金线，游完就隐了。
“成了！”
汉子低喊。
沈浪收了玉片：“说。”
汉子凑过来，低语三句。
沈浪听完，道：“明日此时，在这儿等。”
转身下了台，竹篓里的铜环叮当响。
身后还在吵，铁拐李坐在角落，一手摸腿，一手捏着空麻绳，嘴里念念有词：“真轻了......”走出骨渣巷五十步，他拐进条窄缝，靠墙站定。
摸出玉片，金线早没了，只炭痕看着比刚才深。
道种在体内翻涌，像有根线在勒。
谎言越像真的，反噬就越狠。
他指尖抚过泪痣，胸口闷得慌，像被人攥住了肺。
“莫非真是个玩意儿？”
沈浪咬了咬牙，把玉片塞回暗袋。
竹篓底响了声，半片胭脂瓷碗滑出来，边缘利得像刀，内壁的红在晨光里，像凝了的血。
他盯着瓷片，忽然想起昨夜将它与玉片并置。
昏光里斜着看，炭痕像血在流。
要是......再添滴真血呢？
指尖在掌心划了道，血珠滴在瓷片上。
红痕与旧胭脂混在一处，亮得有些妖。
沈浪抬头，望向西区。
那座塌了的老殿，说不定......不只是个消息。
把瓷片塞进篓里，系紧绳。
风卷着砂打在脸上，疼得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