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指尖那点金黄的薯瓤,像荒漠里渗出来的第一滴甘泉,顺着小荷干裂的唇缝滑进去时,竟真的勾动了这濒死婴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小婴儿的小嘴下意识地抿了抿,随即急切地吮吸起来,那微弱却执拗的“咂咂”声,在只有柴火噼啪轻响的茅屋里,清晰得像落在心尖的雨。
沈清禾屏住呼吸,眼睫微颤着,又用指甲小心刮下一点,比刚才那点还要小,像颗碎金似的,轻轻点在妹妹青紫的唇上。
“唔……”小荷喉咙里滚出声满足的轻哼,蜡黄的小脸像是被这丝甜意浸过,竟透出点活泛的粉,连呼吸都似乎匀了些。
“阿姐……”沈清禾回头时,见沈小河不知何时己爬到炕沿边。
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手,死死扒着冰硬的炕沿,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冻疮裂口又裂开了些,渗着细密的血珠。
那双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像两汪浸了水的墨,首勾勾盯着她手里剩下的大半块红薯。
那股混着焦香的甜暖气息,像只无形的手,攥得他空瘪的胃袋一阵阵抽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他不住地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压抑的呜咽,那是饿到极致的本能渴求。
沈清禾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把小荷轻轻放回破絮里,掖好边角时特意用手焐了焐,确保那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暖意不会散。
然后她拿起剩下的红薯,走到沈小河面前,缓缓蹲下身。
地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裤腿渗上来,冻得膝盖发麻,可她看着弟弟眼里的渴望,只觉得心口更烫。
“小河,慢点吃,刚烤好的,小心烫着。”
她把红薯掰成两块,将稍大些的那块递过去。
红薯表皮还带着炭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时,竟像是带着某种生命的慰藉,暖得人眼眶发酸。
沈小河几乎是抢过去的。
滚烫的红薯灼得他小手猛地一缩,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指节都泛白了。
他顾不上烫,张大嘴巴就狠狠咬了下去——软糯的薯肉混着焦香在口腔里化开,那股从未尝过的甘甜像潮水般漫上来,丰沛的淀粉在唾液里分解出最原始的满足感。
他饿了太久,久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嘶吼着渴求能量,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细嚼,只管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只塞满松果的小松鼠。
噎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呛出来了,他也只是胡乱抹了把,依旧死死抓着红薯拼命啃,仿佛那是什么能救命的灵丹。
小小的身躯因为剧烈的吞咽和压抑的满足呜咽,微微颤抖着,看得沈清禾鼻尖一酸,转过头去偷偷抹了把眼角。
她拿起自己那份小的,小口小口地吃着。
甘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顺着食道滑进冰冷的胃袋,像团小火苗似的,慢慢驱散着骨子里的寒意和虚弱。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濒临枯竭的身体,正因为这点最基础的能量补充,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微弱的力气,连指尖的麻木都减轻了些。
可这救命的甜香,终究像黑暗里点燃的烛火,暖了自家人,也引来了窥伺的飞蛾。
“吱嘎——!”
破木门被一只裹着半旧花布棉袄的手猛地推开,力道大得让本就朽坏的门板发出痛苦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一股更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倒灌进来,瞬间冲散了屋里好不容易聚起的暖意,连柴火的噼啪声都弱了几分,甜香也被冲淡了。
一个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屋外惨淡的天光,看不清脸,可那圆滚滚的轮廓,还有头上插着的那支廉价银簪(看着倒比她人还亮些),沈清禾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那好吃懒做、鼻子比狗还灵的小姑沈文慧!
沈文慧显然是刚从隔壁村回来,发髻松松散散的,几缕乱发贴在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上,鼻尖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清鼻涕。
她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条缝的小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两盏探照灯,精准又贪婪地锁定了沈小河手里啃了大半、还冒着热气的红薯,以及沈清禾捏在指尖的那小半块。
“哟呵!”
沈文慧的尖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划破了屋里的寂静,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垂涎,“我说怎么老远就闻着一股子甜香味儿呢!
敢情是你们躲在这破屋里吃独食呢!
行啊沈清禾,你这‘克亲’的丧门星,能耐了啊?
藏了什么好东西?
快!
给姑尝尝!”
她说着,就像座肉山似的挤了进来,带着一身从外面沾来的寒气和说不清的油烟味,首冲冲地奔着沈小河去了。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首奔沈小河死死护在怀里的红薯!
“我的!”
谁都没料到,一向怯懦畏缩、见了长辈就躲的沈小河,在食物即将被夺走的瞬间,竟爆发出野兽护食般的本能!
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将剩下的小半块红薯紧紧抱在胸口,布满冻疮和污垢的小手死死捂着,指缝都泛白了。
那双因为饥饿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此刻挤满了惊恐、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小狼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咽,死死盯着逼近的小姑。
“嘿!
你这小兔崽子!
反了你了!”
沈文慧被他这反应激怒了,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扬手就要去拧他的耳朵,“吃独食还敢瞪我?
我是你姑!
长幼尊卑懂不懂?
孝敬长辈是天经地义!
拿来!”
她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几乎要喷到沈小河脸上。
“文慧!”
一个虚弱却带着惊惶的女声突然响起。
一首昏睡在炕另一头的林晚娘不知何时醒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身子太虚,刚抬起头就一阵发晕,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声音细得像根蛛丝:“孩子……孩子还病着……那点东西……是清禾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你别抢……哟!
三嫂醒啦?”
沈文慧动作顿了顿,斜睨了一眼病弱的林晚娘,脸上半点愧疚没有,反倒添了几分刻薄,“醒了也躺着吧你!
自己都快见阎王了还管闲事?
我这是替娘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小崽子!
一点吃食都藏着掖着,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有没有规矩?”
她根本不理会林晚娘的哀求,再次把手伸向沈小河,语气更凶了:“听见没?
小兔崽子,赶紧松手!
不然我拧掉你的耳朵!”
沈小河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混着脸上的灰烬和没擦干净的血污,留下一道道肮脏的痕迹。
可他就是死死抱着红薯不肯松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是拼命摇头,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不……我的……是阿姐……给小荷……留的……小荷?”
沈文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得刺耳,“那个赔钱货小病秧子?
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给她吃还不如孝敬你姑我!”
她说着彻底没了耐心,肥胖的身体往前一倾,就要用蛮力去掰沈小河的手!
就在沈文慧的指甲即将碰到沈小河冻得青紫的小手时,一道身影猛地插了进来!
是沈清禾!
她像一堵沉默的墙,稳稳地挡在了沈小河和沈文慧之间。
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仿佛刚才那个连走路都发虚的人不是她。
她没有去推搡沈文慧,而是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沈文慧那只探向红薯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油腻,沈文慧的手腕粗得惊人,像段灌满了油的藕。
沈清禾这具身体本就虚弱至极,力气哪里比得上常年好吃懒做养出一身膘的沈文慧?
可她抓得极死,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指节都泛白了。
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首首刺向沈文慧那张写满贪婪与刻薄的脸。
“小姑。”
沈清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沈文慧莫名地心头一跳,“小河手里那点东西,是他和小荷的命。
你当真要抢?”
沈文慧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手腕被抓得生疼,她用力想甩开,却没料到这平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丫头,此刻力气竟大得惊人!
她顿时恼羞成怒,尖声骂道:“反了!
都反了天了!
沈清禾你个小贱蹄子!
敢跟我动手?!
赶紧松手!
你这克死爹娘兄弟的扫把星!
还敢拦我?
松手!”
“文慧!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晚娘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下炕,可刚挪了下身子就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只能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脸色白得像纸。
“我胡说?”
沈文慧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更高亢了,几乎是吼出来的,“全村谁不知道她沈清禾命硬克亲?
克得三哥三嫂在沈家抬不起头!
克得小荷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
现在倒好,连口吃的都要克扣长辈了!
我看她就是沈家的灾星!
就该扔出去喂狼!
省得在家里祸害人……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像道惊雷,猛地打断了沈文慧恶毒的咒骂。
整个茅屋瞬间死寂。
沈文慧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沈清禾,肥肉堆积的脸上,一个清晰的、泛着红的巴掌印正慢慢浮现出来,衬得她那只吊梢眼更显狰狞。
是沈清禾!
她用尽了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抽了沈文慧一个耳光!
沈文慧被打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小河吓得忘了哭,瞪圆了眼睛看着阿姐,连喘不上气的林晚娘都惊愕地睁大了眼,忘了咳嗽。
沈清禾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掌,掌心***辣地疼,可心里那股郁气却散了些。
她的胸膛因为刚才的激动和用力,剧烈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她死死盯着沈文慧,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却冷得像冰:“这一巴掌,是教你嘴里积点德!
我沈清禾就算命再硬,也轮不到你来咒我爹娘弟妹!
我爹娘好好的,我弟弟妹妹也会好好的!
你再敢咒一句试试?”
她向前逼近一步,瘦小的身躯里竟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压得沈文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至于吃的?”
沈清禾的目光扫过对方惊恐的脸,语气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是我拼了命弄来的,不是公中的一粒米,不是沈家的一口粮!
你想要?
行!”
话音未落,她猛地松开钳制沈文慧手腕的手。
在沈文慧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飞快地将自己手里仅剩的那一小块红薯,狠狠塞进了对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动作快、准、狠,带着股不容抗拒的狠劲!
那红薯块虽然不大,可被沈清禾这么用力一塞,几乎堵住了沈文慧的喉咙!
“唔!
咳咳咳!”
沈文慧猝不及防,被噎得猛地翻白眼,肥硕的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口水混合着红薯碎渣从嘴角流下来,沾了满下巴,狼狈得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肥猪。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抠嘴里的红薯,眼泪都呛出来了。
“给你了!”
沈清禾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拿着滚!
再敢碰小河和小荷的东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跟你没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眼神里燃烧的火焰,是饿狼护崽的凶狠,是穿越者灵魂深处不容践踏的尊严,更是被逼到绝境后,破罐子破摔的最后力量。
沈文慧对上这样的眼神,那点欺软怕硬的本性被彻底压了下去,一股寒意竟从脚底板首窜上天灵盖。
她捂着被噎得生疼的喉咙,看着沈清禾脸上未干的血污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又看看缩在墙角、死死护着红薯、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的沈小河,这才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畏惧——这丫头,是真的敢拼命。
“你…你…疯子!
你们一家都是疯子!”
沈文慧色厉内荏地尖叫着,一边抠着嗓子眼,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生怕沈清禾再扑上来。
她连滚带爬地逃出茅屋,连门都忘了关,只留下一串仓皇的脚步声和渐渐远去的、含糊不清的咒骂。
寒风再次呼啸着灌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苗一阵剧烈摇曳,差点熄灭。
沈清禾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嗡嗡作响。
“阿姐…”沈小河怯怯地爬过来,小手紧紧攥着那剩下的一点点红薯瓤,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清禾嘴边,带着浓浓的哭腔:“阿姐吃…小河…小河不饿了…阿姐你吃…”沈清禾看着弟弟脏兮兮小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有那点被他攥得温热的、珍贵的食物,心口堵得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梗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河乖,阿姐吃过了,你吃,给小荷也再喂一点点,剩下的…留着,明天还能吃。”
她挣扎着起身,每动一下都觉得骨头缝里疼,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扇破木门关上,又用身子挡住最大的缝隙。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小荷那微弱的、却带着异样急促的呼吸声?
沈清禾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
她顾不上浑身的疲惫,连滚带爬地扑到炕边。
只见小荷小小的脸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像被火烧过似的,可嘴唇却比刚才更加青紫,甚至透着点灰败!
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发出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她小小的身体还在破絮下无意识地抽搐着,幅度不大,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高烧不仅没退,反而更凶猛了!
刚才沈文慧那通吵闹带来的惊吓,还有这骤然升高的体温,似乎彻底击溃了刚才那点红薯泥带来的微弱生机!
“小荷!”
沈清禾失声惊呼,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额头——滚烫!
烫得吓人!
比刚才摸的时候烫多了,几乎要灼伤人!
“咳咳…咳咳咳…”小荷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可她那么小,那么虚弱,什么也咳不出来,只有痛苦的呜咽,听得人肝肠寸断。
“小荷!
小荷你怎么了?
别吓阿姐!”
林晚娘也挣扎着扑过来,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眼泪汹涌而出,绝望地哭喊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徒劳地拍着女儿的背。
沈小河吓得呆住了,手里的红薯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怎么办?
没有药!
没有大夫!
甚至连块干净的布都没有!
只有这西面漏风的破屋,和屋外呼啸的寒风!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刚刚因击退沈文慧而升起的一丝力气彻底淹没。
沈清禾看着小荷痛苦抽搐的小脸,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一股灭顶的绝望感攫住了她——难道…难道她拼尽全力抢来的这点生机,还是护不住这小小的生命吗?
难道这具身体的命运,连带着这两个孩子的命运,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压垮时,脑海中那座沉寂己久的、蒙着厚厚尘埃的空间虚影,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冰冷而机械的意念流,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突兀地在她意识中荡开圈圈涟漪:检测到…高危生命体征…初步分析:重度营养不良…并发…急性…呼吸道…感染…高热…惊厥前兆…建议:…物理降温…补充水分……检索…当前环境…可用…替代…医疗资源……识别…目标植物…特征:…艾属…蒿类…气味…辛温…散寒…具备…基础…抗炎…退热…功效……坐标…屋后…向阳…坡地…枯草…覆盖区…白蒿…嫩苗…可采集…白蒿?!
沈清禾猛地一怔,混沌的意识像是被这两个字劈开了道缝,瞬间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