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漫长的、死寂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
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取代了洞穴里那股潮湿的土腥和粘稠的恶意。
耳边传来仪器单调的“滴滴”声,还有模糊的人语。
“心率平稳了……血压也正常了……真是怪事,突然昏迷,各项指标又查不出大问题……通知家属了吗?
他父亲好像在外地……”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铅。
程拾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又闭上。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吸顶灯。
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的味道。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病床上,手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正通过输液管流入血管。
窗外天色昏暗,己是傍晚。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程寻声望去,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夹克、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头坐在病床边的塑料凳上,手里正削着一个苹果。
他看起来六十多岁,脸颊瘦削,眼袋很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般。
他削苹果的动作很稳,果皮连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垂落下来。
是季忠。
程拾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郁的老人。
“季…季爷爷?”
程拾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季忠没说话,只是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又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从旁边的暖水瓶里倒了点温水递过来。
程拾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
季忠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托了一下他的后背,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帮助他靠在了床头。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程拾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普通的单人病房。
“我…我怎么在这里?
子月呢?”
程拾急切地问,昏迷前的恐怖悸动和血红幻象让他心有余悸。
“公园管理员发现的你,倒在那个石洞外面,昏迷不醒。”
季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送来医院一天一夜了。
子月她…”他顿了顿,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在学校上课,我没告诉她,免得担心。”
程拾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巨大的困惑。
“那个洞…我好像…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可怕的东西?”
季忠削苹果的刀停了一下,抬眼看向程拾,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比如?”
程拾张了张嘴,那血红的恶意、蠕动的阴影、无声的尖啸…这些词汇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荒谬了。
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精神失常。
他颓然地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就是很黑,很冷,很难受。”
季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把削好的苹果又往前推了推。
“吃点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程拾盖着的被子下面传来。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脑袋从他胸口位置的被子里拱了出来。
黄白相间的蓬松毛发,黑豆似的圆眼睛,***的小鼻子——正是那只荷兰猪,咕噜!
“憋死我了!”
咕噜大口喘着气,小胸脯剧烈起伏,“这消毒水味儿真够冲的!
比蓝光洞里的味儿还难闻!”
“啊!”
程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被子掀开。
季忠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在咕噜开口说话的瞬间,季忠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发出慑人的精光!
他手中的水果刀并未放下,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一抖,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射向被子里刚刚冒头的咕噜!
那速度,快得超出了程拾的视觉捕捉能力!
“吱——!”
咕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毛发瞬间炸开!
它那圆滚滚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灵活度猛地向旁边一滚!
噗!
一声轻响。
那柄小小的水果刀,竟然深深地扎进了程拾刚才靠着的、医院特制的硬质塑料床头板上!
刀柄兀自颤抖着,发出嗡嗡的轻鸣。
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程拾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柄深入塑料板的水果刀,又看看炸毛的咕噜,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忠。
这老头…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那速度,那精准度,还有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季忠缓缓站起身,他削瘦的身影在昏暗的病房灯光下,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他盯着缩在被子一角、警惕地盯着他的咕噜,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会说话的…荷兰猪?
不对。
你是什么东西?
寄生灵?
还是…契约兽?”
咕噜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警惕地回瞪着季忠。
“老头,你又是哪根葱?
下手这么黑!
要不是猪爷我身手敏捷,差点就被你串成烤乳猪了!”
“回答我的问题。”
季忠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更盛,病房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程拾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哼!”
咕噜似乎被激怒了,小爪子叉腰,“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咕噜是也!
至于来历…关你屁事!
倒是你,身上那股子‘羞耻’的酸腐味儿,隔老远就闻到了!
灵安局的走狗?”
“灵安局?”
程拾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心头剧震。
季爷爷…是官方的人?
还有,羞耻的酸腐味儿?
这又是什么?
季忠听到“灵安局”三个字,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身上的压迫感却收敛了一些。
“你知道灵安局?
看来不是普通的精怪。”
他目光转向一脸懵逼的程拾,“小子,看来你这次昏迷,惹上的麻烦不小。
这只…咕噜,还有那个石洞,都牵扯到一些…不该出现在普通人世界的东西。”
他走到床头,看似随意地一拔,那柄深深嵌入硬塑料板的水果刀就被他轻松地抽了出来。
他用手指抹过刀刃,眼神复杂地看向程拾。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风暴,己经来了。
而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程拾的灵魂都剖开,“己经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
季忠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程拾混乱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灵安局?
不该出现的东西?
风暴中心?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光怪陆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世界图景。
他看着季忠那张刻满风霜、此刻却显得异常深沉的脸,又瞥了一眼躲在被子角、依旧炸着毛、小眼睛警惕地咕噜噜转的荷兰猪。
“季爷爷…您…您到底是谁?
灵安局是什么?
还有咕噜它…”程拾的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我是谁,暂时不重要。”
季忠将水果刀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刀光闪烁,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重要的是,你现在很危险。
那个让你昏迷的石洞,还有这只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用刀尖虚点了下咕噜,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都指向一个事实:你己经被‘它们’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