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六年级的教室里,我总觉得自己像株移栽的秧苗,得卯着劲往土里扎根。
课本上的字认识我,我却认不全它们——尤其是英语,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像虫子,趴在纸上对我龇牙。
第一堂英语课,老师让读单词,我站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音。
后排的男生捂着嘴笑,声音不大,却像针似的扎在我背上。
老师皱着眉让我坐下,我盯着课本上的"apple",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又划,把那五个字母刻进心里。
放学铃一响,我就抱着英语书往村小学的老教师家跑。
张老师退休前教过英语,听说我跳级后跟不太上,特意让我每天去她家补课。
她的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指着字母表一个个教我念,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花,暖乎乎的:"别怕,咱们从ABC开始,一天记三个,慢慢来。
" 她家的煤油灯比我家的亮,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书页上,像撒了把星星。
我跟着她念"book""pen",念错了她就敲敲我的手背,眼里却带着笑。
补完课回家,路过漆黑的田埂,我就大声背着单词,惊得蛙鸣都停了半拍。
数学课倒是顺风顺水。
老师在黑板上写应用题,我总能比别人快半拍算出答案。
有次讲"行程问题",我用了设未知数的解法,老师愣了愣,随即在全班面前夸我"思路活"。
那之后,总有人下课围过来问我题,连之前笑我英语差的男生,也红着脸递来练习册:"林晚星,这道题...你能讲讲不?
" 我把解题步骤写在草稿纸上,他看得认真,铅笔头在耳边蹭出了灰。
"谢了啊。
"他挠挠头,突然从兜里摸出颗奶糖,"给你,我姐从县城带的。
"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奶白色的糖块,甜得我心里发颤。
跳级后的日子像被拉满的弓弦,每天都绷得紧紧的。
天不亮就爬起来背单词,放学后先去张老师家补课,回家割完猪草,就着煤油灯做习题,常常趴在桌上睡着,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时,窗外己泛了白。
弟弟晓宇总缠着我玩,我就把他放在腿上,一边教他数手指,一边背课文。
他咯咯地笑,小手在我作业本上乱涂,母亲看见了就骂他"捣蛋鬼",却总在我写字时,悄悄往桌上放个烤红薯。
期末考试前,我发了场高烧,头晕得像装了团棉花。
母亲背着我去村医那里打针,针扎进胳膊时,我还攥着英语课本。
她摸着我的额头掉眼泪:"要不咱不考了,妈不指望你当状元。
" "要考。
"我烧得说话都费劲,却攥紧了她的手,"我想让你住砖瓦房。
" 考试那天,我裹着厚棉袄走进考场,笔尖都在抖。
写英语作文时,脑子里突然空了,半天想不起"学校"怎么拼。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我深吸一口气,想起张老师说的"别怕",慢慢在草稿纸上画出字母的形状,居然一点点拼了出来。
成绩公布那天,我在红榜前站了很久。
"林晚星"三个字排在第三,英语从不及格冲到了八十多分。
张老师拄着拐杖来拍我的肩:"我说过,慢慢来,总会赶上的。
"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路两旁的稻穗染成了金红色。
我摸出兜里的奶糖,剥开纸放进嘴里,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一首甜到心里。
原来跳级不是飞,是忍着疼,把步子迈得更大些。
那些被嘲笑的瞬间,那些熬到深夜的灯光,那些握笔握到发酸的手指,都在这一刻,开出了小小的花。
走到村口时,遇见陈虎在放他修好的蝴蝶风筝。
风筝飞得很高,翅膀在风里舒展着,再也没挂在树上。
他冲我喊:"林晚星,听说你考第三?
厉害啊!
" 我笑着朝他挥手,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远处,母亲正站在老屋门口张望,手里的围裙在风里飘着,像面小小的、盼着我回家的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