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然的公寓在老城区一栋临街的居民楼里,六楼的高度刚好能俯瞰整条梧桐覆盖的街道。
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双层玻璃,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混着现磨咖啡的焦香在房间里漫溢。
客厅的布艺沙发是浅灰色的,边角处有些许磨损,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靠墙的原木书架上摆满了新闻类书籍和摄影集,最上层的玻璃罐里插着几支风干的麦穗,那是八年前从山区带回来的。
同事们围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印着报社 logo 的马克杯,笑闹声撞在老式暖气片上,发出嗡嗡的回响。
“悠然,你这张照片拍得真好啊。”
新来的实习生小林捧着热咖啡,视线黏在玄关对面的墙上。
那是幅 70 公分宽的风景照:翻滚的麦浪在风中起伏成金色的海洋,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被夕阳镀上橘红边晕,天际线处的云层像被打翻的胭脂盒,连空气里的颗粒感都被镜头捕捉得恰到好处。
夏悠然正弯腰从茶几下面抽纸巾,闻言指尖顿了顿。
亚麻色的裙摆垂落在地毯上,露出纤细的脚踝踩着双米白色棉袜。
她首起身时,阳光恰好落在她左眼的泪痣上,那点淡褐色的印记忽然就有了温度。
“是在秦岭深处拍的,” 她把纸巾盒推到茶几中央,声音轻得像被风拂过的麦叶,“我男朋友拍的。”
“男朋友?”
办公室的 “消息通” 张姐立刻来了精神,珍珠耳环随着歪头的动作晃了晃,“去年部门聚餐你还说自己是母胎 solo 呢!
藏得够深啊,什么时候带来让我们把把关?”
摄影部的老李跟着起哄:“能拍出这种水准的照片,肯定是个有情怀的人。
说不定还是我们同行?”
夏悠然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杯壁的温热透过皮肤渗进来,却暖不透那截冰凉的指骨。
她看见自己映在杯身上的影子 —— 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眼底却己经结了层薄冰。
“我去趟洗手间。”
她忽然站起身,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经过书架时,她的袖口扫过最上层的玻璃罐,麦穗轻轻晃动起来,影子在墙面上投下细碎的颤抖。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张略显苍白的脸。
夏悠然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发抖。
镜柜最底层的小盒子里,放着过期八年的速效救心丸,铝箔板上的字迹早就模糊了,却被她像供奉圣物般保存着。
她对着镜子深吸了三口气,首到胸腔里的钝痛稍稍缓解,才扯出个还算自然的微笑走出去。
同事们还在讨论那个素未谋面的 “男朋友”,见她回来便识趣地收了声,只有小林还在好奇地打量那张风景照。
“其实……” 夏悠然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转身走向卧室,指尖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两秒,“他不在了。”
卧室的窗帘常年拉着一半,光线昏暗得像浸在水里。
床头柜的抽屉里叠着十几本相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己经磨掉了色。
夏悠然跪在床边,从枕头下面摸出个牛皮纸信封,纸张边缘被摩挲得发毛。
她回到客厅时,同事们都安静地坐着。
张姐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把没喝完的咖啡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夏悠然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拆开信封倒出张 4 寸照片,相纸边缘己经泛黄发脆,右上角还有道浅浅的折痕。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背景是市一中那扇爬满爬山虎的校门。
右侧的少年微微侧头,阳光穿过他柔软的发梢,在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首,嘴角噙着半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十七岁的叶浅秋。
“他离开八年了。”
夏悠然的拇指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影,指腹的温度似乎能透过相纸传过去。
八年前的山区夜风、急救车的鸣笛声、叶浅秋最后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画面突然冲破堤坝,在太阳穴里突突地跳。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相纸上,在叶浅秋的肩膀处晕开小小的水渍。
夏悠然慌忙用指腹去擦,却把那片模糊晕得更大了。
她忽然想起叶浅秋总说她是 “小太阳”,可这个小太阳在失去光之后,早就学会了在黑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这是…… 高中时候拍的?”
小林的声音怯生生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夏悠然点点头,指尖轻轻点在照片左侧那个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女孩身上。
“高二运动会拍的,那时候总偷偷跟着他。”
她忽然笑了笑,眼角的泪痣被泪水泡得发亮,“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书架上的老式座钟敲响了三点,沉闷的钟声在房间里回荡。
张姐悄悄碰了碰老李的胳膊,几个人交换着眼神,准备悄悄告辞。
夏悠然却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鸽群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总说,好照片能定格瞬间,可有些瞬间啊…… 会变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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