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西⼗五分，云峰这座滨海城市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但“铂悦府”⼩区A座楼下，己经拉起了刺眼的蓝⽩警戒线。
夏末的晨风带着⼀丝黏腻的湿热，吹不散空⽓中弥漫的、混杂着消毒⽔与死亡的异样⽓息。
警戒线外，⼏个早起遛狗的住户远远驻⾜，交头接⽿，⽬光不约⽽同地投向地⾯上那个被⽩布覆盖的轮廓。
⼀辆灰⾊的国产轿⻋在路边停稳，⻋⻔打开，⾛下来⼀个中等身材的男⼈。
他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的灰⾊夹克，神色平静，步伐不疾不徐。
他就是市刑警⽀队队⻓，张建国。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径首⾛向现场负责⼈——年轻警员⼩李。
“张队。”
⼩李迎上来，递过⼀份初步报告，脸上还带着⼀丝⽆法完全掩饰的紧张。
“死者陈森，男，三⼗⼆岁，⾦融公司职员。
住在A座2801。
据第⼀⽬击者，⼀位晨练的⽼⼈称，六点⼗分左右听到一声巨响，随即发现死者。
初步判断，⾼空坠亡。”
张建国接过报告，⽬光却没有停留在纸上，⽽是快速扫过现场。
他的视线从地⾯上模糊的⾎迹，移动到那栋⾼耸的住宅楼。
A座是铂悦府最⾼的⼀栋，通体覆盖着深⾊的玻璃幕墙，像⼀块巨⼤的墓碑，冷漠地倒映着灰⽩⾊的天空。
他问道：“楼上什么情况？”
“2801室的⻔是虚掩的，我们己经进去过了。
现场很整洁，没有打⽃痕迹。
客厅的桌上发现了⼀封打印的遗书，内容⼤概是投资失败，⽆⼒偿还巨额债务，选择⾃杀。
法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汇报道，语⽓中透着⼀股“案情清晰，可以收队”的轻松感。
张建国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绕着⽩布覆盖的⼫体⾛了⼀圈，蹲下⾝，⼩⼼地掀开⼀角。
死者⾯部朝下，颅骨严重变形，西肢以⼀种⾮⾃然的姿态扭曲着，典型的坠楼创⼝。
他戴上⼿套，检查了⼀下死者的⾐物，是质地不错的休闲装，⼿腕上戴着⼀块智能⼿表，屏幕己经碎裂。
⼀切都符合⼀个都市⽩领的形象，也符合⼀个因经济压⼒⽽绝望的⾃杀者的形象。
“⾛，上楼看看。”
张建国站起⾝，将⽩布重新盖好。
2801室的⻔敞开着，⼀股混合着⾼级⾹薰和空调冷⽓的味道扑⾯⽽来。
房间是时下流⾏的极简⻛格，⿊⽩灰的⾊调，⼏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墙上没有照⽚，书架上没有书籍，只有⼏本⾦融类的杂志。
整个空间像⼀个设计样板间，⼲净、昂贵，却毫⽆⽣活⽓息。
张建国⾛进客厅，那封遗书就静静地躺在玻璃茶⼏上，旁边是⼀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个空了的咖啡杯。
他拿起遗书，A4纸，打印的宋体字，内容简短⽽公式化，充满了“愧对⽗⺟⼈⽣失败”之类的陈词滥调。
落款处，是同样⽤打印机打出的“陈森”⼆字，连个⼿写签名都没有。
“太⼲净了。”
张建国喃喃⾃语。
这不像⼀个即将赴死的⼈的最后告⽩ ，更像是⼀份冷冰冰的结案陈词。
他环顾西周，⽬光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搜寻，试图找到⼀些能够证明“陈森”这个活⽣⽣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没有，这⾥的⼀切都像是随时可以被打包带⾛般，不留⼀丝牵挂。
就在这时，对讲机⾥传来⼀个急促的声⾳：“张队，顶楼天台有发现！”
张建国⽴刻转⾝，快步⾛向电梯。
顶楼天台的⻛⽐楼下要⼤得多，吹得⼈⾐角猎猎作响。
⼀名年轻的勘查员正蹲在天台的角落，远离坠楼点的另⼀侧，靠近⼀个巨⼤的⽔泥花坛。
“张队，您看这个。”
勘查员指着花坛边缘的缝隙。
张建国顺着他指的⽅向看去，⼀枚钢笔正静静地卡在那⾥。
它似乎是被⼈不⼩⼼掉落，滚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如果不是勘查员⾜够细⼼，它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某个住户遗落的杂物⽽被忽略。
他戴着⼿套，⼩⼼翼翼地⽤镊⼦将钢笔夹起，放进物证袋。
这是⼀⽀很有年代感的钢笔，暗红⾊的笔杆上带着天然⼤理⽯般的纹路，笔夹是银⾊的，造型典雅。
从整体的分量和质感来看，价格不菲。
这⽀笔的风格，与2801室⾥那个冰冷的、数字化的世界格格不⼊。
“查⼀下死者的物品清单，有没有这样⼀⽀钢笔。”
张建国对⾝边的⼩李说。
⼩李很快⽤对讲机确认：“报告张队，死者家中没有发现任何钢笔或墨⽔，遗物中也没有。”
张建国将物证袋拿到眼前，借着晨光仔细端详。
在银⾊的笔夹下⽅，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刻字。
字⺟很⼩，是花体的英⽂。
他眯起眼睛，辨认了许久，才看清那两个字⺟——L. W.李伟？
刘薇？
还是陆⽂？
⽆数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可以确定⼀点，这绝不是死者陈森名字的缩写。
⼀个本该是⾃杀的现场，为什么会出现⼀⽀不属于死者、且明显带有私⼈印记的钢笔？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远离坠楼点的天台角落？
是死者带来的？
还是……另⼀个⼈？
张建国将物证袋交到⼩李⼿中，叮嘱道：“重点查这⽀笔的来源。
另外，重新排查死者近半年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性关系，尤其是姓名缩写为L.W.的⼈。”
他再次⾛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
地⾯上的⼀切都变得渺⼩，警戒线像⼀条脆弱的细绳。
⼀场⽆声的坠落，本该就此画上句号。
但这⽀意外出现的钢笔，像⼀颗投⼊平静湖⾯的⽯⼦，激起了⼀圈看不见的涟漪。
这不再是⼀道简单的首线，从28楼坠向地⾯。
张建国感觉到，有⼀根⽆形的线，从这⽀钢笔开始，牵引着他，要将他带向⼀个更深、更⿊暗的迷宫。
⽽这，仅仅是第⼀枚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