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无情地灌进沈砚单薄的领口，赤脚踏在深雪里的剧痛和冰冷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噬。
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聚焦在自己紧紧攥住的那双粗糙、冰冷、带着草屑和泥土气息的大手上。
“秦铮哥！
对不起…红薯…我想吃…” 他语无伦次，泪水混着雪水淌下，狼狈不堪，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秦铮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砚双手的冰冷和剧烈的颤抖，能看到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城里人特有的清高和疏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狼狈、痛苦和一种让他完全看不懂的脆弱。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手背的皮肤。
这不是装的。
也不是城里少爷一时兴起的羞辱。
这是一种…崩溃。
西周窗户后探出的脑袋，孙耀祖那声清晰刺耳的嗤笑，都像针一样扎在沈砚身上，却似乎并没有进入他此刻封闭的世界。
沈砚的全部心神，都系在秦铮的反应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秦铮紧锁的眉头没有松开，眼底的困惑和戒备依旧浓重。
这个城里来的知青沈砚，从他第一天到这个屯子，就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和隐约的傲气。
干活时笨手笨脚，吃不了苦，对村里人、包括他这个大队长儿子，都带着不自觉的审视和距离感。
刚才在屋里，自己看他冻得脸色发白，把唯一一个省下来、特意在灶膛里煨得香甜的红薯递过去，换来的却是对方嫌恶的眼神和一句冰冷的“脏死了”。
这会儿，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赤着脚冲进风雪里，哭喊着要那个被他嫌弃的红薯？
荒谬。
诡异。
但…… 秦铮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沈砚那双***踩在深雪里的脚上。
脚趾冻得青紫，脚踝和小腿沾满了脏污的雪泥，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压过了疑惑和戒备——心疼。
是的，心疼。
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心疼（至少现在绝对不是），而是一个习惯了照顾弱小、承担责任的男人，在面对一个明显处于极度痛苦和失控状态，并且正在自虐式地伤害自己身体的人时，本能涌上的不忍和责任心。
屯子里跑丢的羔羊，摔伤腿的娃娃，他看见了都不会不管，何况是一个冻得快没了知觉的大活人？
哪怕这个人刚才还给了他难堪。
“……” 秦铮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低沉而略带责备，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松开。
脚不想要了？”
沈砚像是被这声音惊醒，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就在他脱力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钳住了他的胳膊！
秦铮的动作快如闪电，另一只手臂顺势绕过他的膝弯。
沈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己经被秦铮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打横抱了起来！
“啊！”
沈砚短促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苍白的脸颊因为羞耻和莫名的悸动染上一丝血色。
他能闻到秦铮身上混合着干草、烟草和冰雪的凛冽气息，感受到对方棉袄下坚实温热的胸膛传递过来的热度，以及那抱着他的手臂上虬结肌肉蕴含的惊人力量。
这怀抱…如此熟悉又陌生。
上辈子，秦铮也曾试图这样抱过生病的他，却被他用尽力气推开辱骂…这一次…“秦铮！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是知青点的负责人，老知青王卫国。
他披着棉袄，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大半夜不睡觉，瞎闹腾什么！
沈砚！
你看看你那熊样！
丢不丢人！”
窗户后面，孙耀祖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出来：“啧，城里少爷就是金贵，摔一跤还得让人公主抱回来？
秦铮哥，你可真是活菩萨！”
秦铮仿佛没听到这些议论，抱着沈砚，大步流星地朝着沈砚那间透着昏黄灯光的屋子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碎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沈砚窝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平缓而有力，驱散了他心中一部分冰冷的恐惧和悔恨。
他偷偷抬眼，只能看到秦铮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铮径首把沈砚抱回了他睡的炕边，动作并不温柔地把他放在冰冷的炕沿上。
炕上其他几个知青都醒了，坐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打盆热水来，快。”
秦铮头也没回，对着离门口最近的张建军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张建军愣了一下，赶紧应声跑出去。
秦铮这才蹲下身，皱眉看着沈砚那双惨不忍睹的脚。
青紫、红肿，脚底被冻硬的雪茬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丝，混杂着污泥。
他抬手，动作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沈砚一只冰冷的脚。
当那粗糙温热的手掌握住自己冰凉的脚踝时，沈砚浑身猛地一颤，触电般的感觉从脚踝瞬间窜遍全身！
他想缩回脚，却被秦铮不容抗拒地按住。
“别动！”
秦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低着头，用指腹试探性地碰了碰沈砚脚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砚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
羞愧、感激、还有前世堆积如山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敢看秦铮，只能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被秦铮捧在手里的脚。
张建军很快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进来。
“放地上。”
秦铮头也不抬。
水温正好，不烫。
秦铮试了试，然后捧起沈砚的脚，慢慢地、试探性地浸入温水中。
“嘶——” 冰冷的脚骤然接触温水，带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和麻痒，沈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脚趾蜷缩。
秦铮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问“很疼？”。
沈砚连忙摇头，咬着嘴唇：“不…不疼！”
这点痛，比起他前世经历的煎熬和悔恨，算什么？
秦铮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动作。
他捧着沈砚的脚，用温热的水小心地冲洗掉脚上的污泥和血迹。
他的动作很粗拙，甚至有些笨手笨脚，显然没做过这样伺候人的精细活，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安抚的力量。
那双能轻易扛起几百斤柴火的大手，此刻却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