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图书委员,我总在窗边偷看排球场的阳光少年。那天梯子突然倾倒时,
被他飞身接住的瞬间——世界寂静得只剩两颗紧贴的心跳。慌乱起身时,
他的指尖擦过我耳垂:“你抄在书签上的和歌……我看到了。”那本写满他名字的笔记,
正静静躺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正文: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斜切过图书室的窗棂,
在陈旧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而清晰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旧木头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悬浮、游移。我,千寻,正站在一架有些摇晃的木梯顶端,
指尖拂过最上层书架一排排书脊上积攒的薄灰。这些书脊冰凉而沉默,
像是沉睡了许多年的秘密。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穿过几株摇曳着新绿的樱树枝叶,
正好能望见远处排球场那片被阳光炙烤得微微发白的场地。那个身影——海斗,
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排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跃起扣杀都带着破风的锐响,
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闪光。队友们模糊的欢呼声隐约传来,隔着玻璃和距离,
像另一个世界模糊的背景音。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一本硬壳精装书的书脊上停驻,
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千寻,左边那几本《万叶集》也要整理一下哦!
”楼下传来图书委员长温和的提醒。“啊,好的!”我猛地回神,指尖微微发烫,
像是偷窥被人当场撞破,赶忙踮起脚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梯子左边倾斜,
伸手去够那几本厚重的和歌集。就在这时,
脚下那架老旧的木梯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令人心悸的***——“吱嘎!”重心骤然消失!
世界猛地翻转、倾倒!书架、窗外的绿树和刺眼的阳光瞬间搅成一团混沌的色彩。
来不及惊呼,失重感狠狠攫住了心脏,只能徒劳地闭上眼睛,
等待坚硬的地面给予撞击的疼痛。预想中的坚硬撞击没有到来。
一股巨大的、带着蓬勃热力的冲击猛地从侧面撞向我,瞬间包裹住下坠的身体。天旋地转!
视野里是急速掠过的书架、天花板刺目的日光灯管,
还有一张在极近处骤然放大的、写满惊愕的脸庞——汗水濡湿的额发,
因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那双总是映着阳光的明亮眼睛,此刻因专注和紧张而微微睁大。
是海斗!时间仿佛被胶水粘滞了一瞬。我们以一种极其狼狈又紧密的方式纠缠着落地。
他宽阔的肩膀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我则重重地跌入一个散发着剧烈运动后灼热气息和干净汗味的怀抱里。
他的一条手臂本能地、牢牢地箍在我的腰后,另一只手垫在我的后脑勺和冰冷的地板之间。
我的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被汗水浸湿的胸膛T恤布料。撞击的闷响之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窗外的喧闹、图书室远处细微的翻书声、日光灯管的电流嗡鸣……全都消失了。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声音在无限放大——不,不是声音,是震动。透过薄薄的衣衫,
紧贴着我耳廓的胸膛下,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速度搏击着。“咚!咚!咚!
”强劲而迅疾,像一面被疯狂擂响的战鼓,带着滚烫的生命力,重重敲打着我的耳膜。
同时响起的,还有我自己胸腔里那颗同样失控的心跳。它跳得那么快,那么响,
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直接撞进他同样狂跳的胸膛里。“砰!砰!砰!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疯狂共振的节奏在寂静的废墟里交织、碰撞、共鸣,震耳欲聋。
这声音盖过了一切,淹没了我的呼吸。时间在心跳的轰鸣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两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理智才被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硬生生拽回一丝。
滚烫的血液“轰”地一下涌上脸颊和耳朵,灼烧感清晰得可怕。“对、对不起!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体,
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亲密距离和那震得灵魂发颤的心跳声。慌乱中,膝盖却不听使唤地一软。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经历过冲击的沙哑,手臂下意识地又扶了我一下。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我的耳垂。那触感极其短暂,
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不可思议的电流。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轰然烧起,耳垂更是烫得快要融化。指尖划过的地方,
细密的电流顺着神经一路窜进心尖,
让那颗好不容易平息一点的心脏再次猛烈地、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目光只能慌乱地垂落,
死死盯着脚下那几本在坠落中散乱开来的《万叶集》,
深蓝色封面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刺眼。“没、没事吧?”海斗的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
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没事!”我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必须站起来,必须离开这令人晕眩的窘境!我强迫自己再次用力,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稳,
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冰凉。就在我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时,
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缓一些,
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的意味:“那个……”他顿了顿,空气似乎再次凝滞,
“你抄在书签上的和歌……我看到了。”书签?和歌?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专注的视线里。
那眼神不再是球场上的锐利阳光,更像图书馆窗棂下浮动的微尘,带着温和的探寻。刹那间,
记忆碎片骤然闪回——几天前,我随手在图书室废弃的硬纸卡片上抄录了几句零星的俳句,
字迹潦草,像一片无处寄放的浅淡心绪。那卡片后来竟夹进了《万叶集》?
他怎么会……疑问和羞窘交织成网,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就在这时,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地板上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它静静地躺在散落的《万叶集》旁边,
封面朝上,深蓝色的硬壳,毫不起眼。然而,摊开的内页,却像一道刺目的闪电,
劈开了我所有的伪装!密密麻麻的字迹,覆盖了整页纸张,不是课堂笔记,也不是读书心得。
只有一个名字,反反复复,被不同颜色、不同力道、不同大小的笔迹,
一遍又一遍地书写、描摹、覆盖,几乎填满了每一个角落——“海斗。”“海斗。”“海斗。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心脏,那颗刚刚还在为他指尖的触碰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此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世界褪去了所有颜色,
只剩下那摊开的、写满他名字的一页,在阳光的直射下,像一片灼人的雪原,刺得眼睛生疼。
时间被无限拉长、凝固。图书室里只剩下窗外遥远的模糊喧嚣,
还有日光灯管发出的、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细微嗡鸣。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树脂,
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带着尘埃呛人的味道。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摊开的、泄露了所有秘密的笔记上,像被无形的钉子穿透。
指尖冰冷麻木,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抬起眼睑的力气都彻底消失。
那一个个或工整或潦草、或用力或轻浅的“海斗”,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烙印,
灼烧着我的视网膜,宣告着我无处遁形的愚蠢和羞耻。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可笑吗?
会觉得……恶心吗?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缓慢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视线一点点、极其缓慢地,
从地上那刺目的名字上艰难地拔起,带着某种绝望的、迎接审判的意味,向上移动。
掠过他沾着灰尘的运动裤裤脚,掠过因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微微凌乱的衣角……最终,
终于抵达他的脸。午后的阳光穿过高高的窗户,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
勾勒出少年清晰而干净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
目光……并没有落在那本摊开的、写满他名字的笔记上。他在看着我。
那双总是映着阳光的明亮眼睛,此刻像沉静的湖泊,
清晰地映出我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倒影。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戏谑,或者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