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巷的名字,是因巷口那棵老杏树来的。
春末夏初,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来,能把青石板路铺成一片香雪。
可住在巷尾的沈家,却像是被这片诗意遗忘的角落。
三间茅草屋歪歪斜斜地挤在槐树下,墙皮剥得露出里面的黄泥,几处裂缝用麦秸糊着,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屋顶的茅草更不用说,去年冬天被大雪压塌过一角,后来用几根朽木勉强支着,下雨天屋里能接半盆水。
沈砚之第一次有记忆,就是趴在门槛上看母亲李氏绣花。
她的手指很巧,银针在素白的帕子上翻飞,转眼就能绣出一朵活灵活现的桃花。
可更多时候,那双手是粗糙的——指腹结着厚茧,指节泛着红,针脚偶尔歪了,她会懊恼地抿着唇,把线拆了重绣。
“阿砚,过来。”
李氏招手,把刚绣好的帕子举起来,“你看这朵桃花,像不像巷口那棵树上的?”
沈砚之那时才五岁,踮着脚够那帕子,鼻尖蹭到母亲衣襟上的皂角香。
“像!”
他奶声奶气地说,“娘绣得最好看。”
李氏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一朵花,把他搂进怀里。
“等把这些帕子卖了,给你扯块新布做衣裳。”
可新衣裳总也等不来。
父亲沈老实是个木匠,手艺扎实,却性子耿首,不会跟镇上的掌柜们周旋。
明明做了张能用上十年的方桌,掌柜的却只给一半工钱,说“乡下人的活,值不了这个价”。
沈老实气红了脸,却只会闷头抽烟袋,回家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叮叮咣咣凿木头,仿佛要把一肚子气都凿进木头上。
晚饭大多时候是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沈砚之端着粗瓷碗,看着母亲把碗底仅有的几粒米拨给他,自己却喝着清汤。
他把粥推过去:“娘,你喝。”
李氏按住他的手,眼神温温的:“娘不饿,阿砚长身体呢。”
后来阿晚出生了。
她比沈砚之小三岁,生下来就白净,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哭起来声音软软的,像小猫叫。
沈砚之第一次抱她,紧张得手都在抖,生怕把这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摔了。
“她叫阿晚,”母亲拍着他的背,“以后就是你妹妹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要护着她。”
沈砚之用力点头,把脸贴在阿晚的额头上。
她的皮肤很烫,带着奶香味,小小的手攥着他的手指,像抓住了全世界。
那时的日子,苦是苦,却有着盼头。
父亲偶尔能接个好活,带回来一吊钱,母亲就会买一块肉,炖得烂烂的,给沈砚之和阿晚各盛上一大碗,但自己却只喝一点汤。
阿晚吃不了肥肉,就会把肉夹给沈砚之,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吃,长高高。”
每到这个时候沈砚之就把瘦肉撕下来喂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父亲坐在旁边抽着烟袋,看着他们笑,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细纹,也映出了一丝丝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