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等不到你了

十一岁那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本书里的女主。

丢下手中几近破烂勉强能看清楚字的书——那是爷爷从镇里的垃圾站里捡回来的，

我跑去问正在门外择菜的奶奶：“奶，咱家有钱吗？”奶奶年纪挺大的了，耳朵不好，

牙齿也几乎全掉光了，说出的话含含糊糊的：“啊？

”我理解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家有钱吗？！”“啊？柴？有一堆！”听到后，

我嘴角的笑一时收不回来:“很有钱砸？”“昂！”我就说嘛，女主家都是有钱的，

而我现在之所以住在山里，肯定是历练……或者我们家其实是隐居的世外高人，

等我长大一点会有人请我出去，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奉我为王！我美滋滋地想着，

还是耐不住好奇:“那钱在哪儿啊？”她的皮肤松弛，起起伏伏，稍有表情便皱缩在一起，

像核桃。她伸出同样褶皱样的手指往自己身后一指——屋后是一片坟墓，也堆着爷爷砍的柴。

我看完她的动作不敢出声：奶奶是在说她死之后钱才给我吗？我心里一阵害怕，

迫使自己忘记什么死不死的，又问:“真的吗？”“诶！对嘛！后头嘛！

”我还是不放心：“真的？”“对对！一大堆！”我的心终于被我放回肚子里。我就说嘛，

我肯定是女主，不会错滴！呃……跨服聊天0障碍……一.我叫黄耀，生活在大山里。

从记事起，记忆里就只有奶奶和爷爷的身影。离我家最近的大牛妈是个好人，

总是乐意带着我和王大牛玩，大牛妈对王大牛就像是奶奶对我一样，小时候不知事，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称呼，只知道谁和谁最好，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妈妈”和“奶奶”是在说同一个人，

“妈妈”和“奶奶”总是混着叫。有时候大牛妈看着看着便抹起眼泪，

又摸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胳膊，

嘴里念叨着：“娃儿……可怜哟……小可怜……”我不太懂“可怜”的意思，

但我知道她是在为我难受，可我又不明白了，我过得挺好的呀？这里山连着山，

抬头最先看到的永远是山，然后才是天空，我们的家在山与山的交界处，

稀稀疏疏地坐落着茅屋，形成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

大部分的房子都被安在了这一带最矮的山，村里的人砍树运石，想在山上开拓出空地种粮食，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时候山脚下的人总是问从山上回来的人:“无了吗？

”意思就是砍完了吗时间长了，他们就叫它“无了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有点空耳，听成了“乌落山”，想起了奶奶刚教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

更坚定了自己是女主的想法，毕竟女主住的地方可都不一般，

比如奶奶给我常讲的《红楼梦》里林黛玉不就是住在“潇湘馆”嘛！

奶奶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女人，村里的人对我们一家都很好，所有小孩都乐意和我玩。

我上能爬树捉鸟，下能插秧放牛，还能背背他们没听过的古诗，

摇头晃脑地告诉他们“李白”“杜甫”是“诗圣”和“诗仙”其实记错了，

以此收获一众崇拜的眼神和“小弟”。村子里有个很小的学校，只有一间教室和一个老师，

课桌椅也破破烂烂的，没有书本，上课全靠老师讲，奶奶担心我落后于山外的孩子，

每次放学回来还要亲自教我语数英，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告诉她:我是女主，不可能落后的，

这个东西就叫作“光环”！但我不敢，奶奶平时很忙很忙，看起来很累很累，

可每次教我的时候看着都很开心，混浊的眼睛也终于放出几分光亮，

手中的木棍在泥土地里写下汉字与数字，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开心，

可我觉得她在开心又不太开心，像是在抑制自己开心，像我尝试忘记她死亡的悲伤一样，

欺骗自己又掩人耳目。最近的集镇在山外的山外，要翻过好几座山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

爷爷每个月都会出去一次，担着满箩筐的稻谷和蔬菜，晃晃悠悠地离开乌落山。

这里青山连绵，我们生活在最底部，像是落入大坑的蚂蚁。山峦构成屏障，

爱山的人说这儿是聚宝盆，

全部东西——阳光、雨水、家人……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厌山的人总是宣告着这儿是牢笼，

唯一的愿望是飞出这大山。在我十一岁之后，

我的愿望也变成了走出大山——一个主角是不可能一生只待在一个地方的，

尽管曾经我觉得自己是大山生的，可未来再不舍也要走出去，去迎来我作为主角的情节，

这是没有办法的。爷爷说他和垃圾站收废品的老头儿认识，所以总能在傍晚挑着扁担，

怀中揣着几本破烂脏脏的书，笑着递给奶奶，新书是很贵，我没有买过，但是听奶奶讲，

它是很贵的，应该贵到连“有钱”的我们家也买不起吧。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都会开心地接过来，嘴里又催促着爷爷洗澡，

从不去问他这一趟赚了多少钱。

捡回来的书大多都有着漂亮的封面——画着只有在村长家电视里才能看见的动画片里的小人。

奶奶说这些书叫作“杂志”，很大一部分是和我一样的学生写的，

它们会被奶奶认真地整理好放在屋角干燥的地方，在被看完之后会到我的手里，

在大牛他们还不认识几个字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奶奶领着喜欢上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那些故事都有女主和男主，所有人和事都是围绕他们发生的。乌落山的傍晚没有夕阳，

也看不到落日，太阳稍微西斜便会彻底沉入消失不见，

蓝色的天空来不及让我看见故事中那火烧般鲜艳的红色就先一步变成黑色。

乌落山这个好听的名字耗尽了它本来可能拥有的全部诗意，没有朝霞也没有晚霞，

晚上的星星倒是亮得出奇，但乌落山上没人会去看的，大家都在认认真真过日子，

地里的菜一天不盯就可能全被动物虫子吃了，哪有时候看星星呢？就连孩子也不会去看的，

山下的夜晚蚊子多，哪有心思对着天伤感？所以在我十一岁意识到自己是女主后，

我便坚定了自己离开乌落山的想法:在这里我怎么头仰45度看天空忧郁啊！

怎么对着满天繁星顶着一身蚊子包说出有哲理的话啊？！

二.在我十二岁上五年级下册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些不认识的人，学校被翻修了，

我和大牛、翠珠他们有了新的教室和书本，也有了新的课桌椅和老师，因为有奶奶教我，

我是班上唯一赶得上进度的人。女主手册第二条:女主必定出类拔萃！

新来的老师是个姓许的女老师，比我见过的人都漂亮。虽然村里的人总说我长得“最俊”，

我还是觉得她最好看，白白嫩嫩的像家里母鸡下的蛋。

听着她的夸奖我默默在“女主手册”在我心里第二条后面打了个钩——嘻嘻，不愧是我！

和老师一起来的还有一座桥，它架在群山之间，在乌落山不远处。听爷爷说有人在修桥，

马上这里就可以通车了。这个我知道，这是“女主光环”，因为我想出大山，

所以老天爷就派人修了一架桥把我接出去。后来我问老师这桥长什么样子？

是拱形的还是有台阶的石桥？她说修的是高架桥，像大马路一样，

到时候有公交车会来接山里的人到镇上。马路我见过几次，是个很好的东西，

走在上面不费力也不硌脚，不像山路坑坑洼洼，每一步要么踩了一脚泥要么飞起来一堆虫。

我从前好奇，央着爷爷带我去镇上玩，一天的时间从早到晚几乎都在走，

几次下来我就有点害怕，还不如在家里待着插秧，就算被蚂蟥吸一腿子血也好过这个。

黄村长上大学的女儿也回来了，却让我差点认不出来。黄姐姐比先前白净上许多，

衣服也好看，看上去应该也是比我漂亮了，但我几次去找她，她都卧在床上捧着手机不动弹，

从大山出去一趟好像失了乌落山人的精气神，我又有点害怕，人去了城里就会变成这样吗？

我也会这样吗？不过还没来得及害怕一会儿，我便被她手机里的东西吸引，

事:什么真假千金啊、什么身世悲惨的女孩被救赎啊……我忘记了自己以前对标的小说女主，

自己又琢磨起来。首先我应该有个悲惨的身世，

比如其实我是被抛弃的真千金或者是爹不亲娘不爱的落魄少女。十二岁那年，

我总算想起来问我奶我爸妈去哪儿了。

看着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大概明白自己走的是第二条路子，

我又想到走这条路子我家可不能有钱，仔细想了一下，

又觉得我家应该不可能有钱——还要小一点的时候我不知道要珍惜那些书，

每次拿到手里的书就会更加“支离破碎”，所以奶奶总会把书藏起来，让我怎么也找不到，

奶奶藏东西很厉害，藏爷爷的酒也一样，但其实这世上总是有她藏不住的东西，比如贫穷。

我家很穷，其实乌落山上的人都一样，只有离了它，我们才能更有钱一点，

这是六年级时乌落山的人不断离开乌落山后我隐隐约约悟出来的。三.学校的人越来越少，

许老师教得依旧很好。她也好奇为什么我学得比其他人好，毕竟我不是天才，

我告诉她是奶奶教的，奶奶和她一样厉害。那天放学，她问我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家做个家访，

七拐八拐地走了十几分钟后，我到了家，那是一个不大的水泥屋，

原先的茅草屋在学校翻新时也被重建了。奶奶的耳朵更不好了，

我向她说了半天才让她明白我带回来的是老师。简单的寒喧过后，奶奶率先问起了我的成绩，

老师夸过我之后，问出了她也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黄耀奶奶，您怎么认识这么多字呢？

”奶奶“啊”了半天，一面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一面说出的话老师怎么也听不清，

这时老师拿出放在包里的本子，将问题写下来。奶奶愣了一下，也拿笔写了下来，

我站在她们身后，有些字看不清，隔得也有点远，

但还是大致拼凑出故事的全貌:奶奶年轻时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还是那时候少有的女大学生，

后来一不小心被拐子拐了还打断了腿，被心善的爷爷买下来，爷爷把她放在家里养好伤，

想等她腿好了送她回家，可等她找到家时都被父母误以为失了身子，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心灰意冷之下选择和对她好的爷爷回了乌落山。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奶奶以前的事，

她曾教我：凡事要向前看，过去就过去了，昨天吃的饭管不到今天吃饭。

许老师却是越来越沉默，后面她们说的话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