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下,她水亮亮的眸子里,却不见半分哀怜。
那眸光像极树枝上的积雪,干净好看极了,倒让顾定坤先松了手。
谢融仪猝不及防,呛咳出了声。
颈间浮起刺目的红痕,宛如白玉染瑕。
她立即垂眸,掩住眸中波澜。
所求为何?
唯愿你此生安好,山河无恙。
可这话,如今她连一个字也不能吐露。
“夫君学识渊博,品行端良,年轻有为,能嫁你,是融仪的福气。”
她声线微哑,却带着真诚。
“福气?”
顾定坤嗤笑出了声。
“满城皆知顾某是酒囊饭袋,是扶不起的阿斗,是顾家的弃子。
谢小姐这眼光——”他拖长语调,自嘲里淬着玩味,“当真独特得很。”
她面色平静如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竟半分不退。
“世人唇舌,与我何干?
我只信眼见为实。
至于我方才之言,字字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真心?”
他像是听见极荒谬的笑话,轻笑出了声,眼底却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你的真心,就是新婚夜赠我一簪,此刻又来做这惺惺姿态?”
“我只是想道歉,其他别无他求——”她咬唇,试图解释一二。
“我不接受。”
他冷冷打断,指着谢融仪,“出去。”
谢融仪深吸一口气,一点都不气恼。
面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开始细细打量他。
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可深邃处,却藏着洞悉世事的清明。
这哪是纨绔子的眼神?
前世的模糊传闻翻涌。
谢融仪陷入沉思。
她实在不解,这样的男人,为何会被世人误解。
又为何要新婚离家,让谢菲蓉独守空房五年?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思及此处,她轻叹了一口气。
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带一丝不易察的恳求和娇嗔,“那…随我回房可好?
书房炭薄,你身上带伤,若染了寒气…”话到此处,抬起那双极好看的眸,定定望向他。
乌润的瞳仁似一汪春水,温柔得令人沉沦。
他静默看她,眸色如外头的雪夜一般。
无数情绪翻涌又沉寂。
最终,他蓦地起身,冷声:“走。”
他倒要看看,谢家送来的这女人,温柔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新房内,红烛高烧。
满室的暖意,却融不透二人的无形隔阂。
窗外碎雪无声,房里只余彼此呼吸交错,竟缠出一片诡异的暧昧。
顾定坤靠坐窗边软榻,闭目养神。
侧脸在光影里冷硬疏离,却又俊美无比。
片刻,一缕清雅淡香靠近。
他倏然睁眼,眸里全是防备。
却见谢融仪端铜盆近前,手中白巾柔软。
刚欲取命,此刻又献殷勤?
是捂死他,还是另有所图?
她就这般不甘愿,接连出手?
顾定坤眼底寒意骤凝。
不料,她在他身前轻轻蹲下,声柔似水:“夫君,允我为你清理伤口。”
他猛地出手,铁掌攥住她细腕,力道狠戾,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又玩什么花样!”
他的声里尽是戒备厌烦。
她吃痛蹙眉,腕悬半空,仍温言解释:“只恐伤口化脓,引出高热。”
说话间,另一只纤纤玉手己灵巧探出,解他长衫盘扣。
刹那间,狰狞伤口暴露,血渍犹新。
她眼底愧色真切:“抱歉,我……”话音未落,顾定坤眼神剧变!
如夜风突起,将方才半点温存吹得七零八落。
电光石火间。
他猛地发力,瞬间反将她死抵在冰冷的梳妆台上。
西洋镜子映出他眼底翻腾的杀机,与她骤然失色的俏脸。
“谢大小姐,”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廓,气息冷骇,“现在逃,还来得及。”
下一秒,他笑了。
笑声低沉古怪,裹着嗜血危险,“还是说…你今夜种种,本就为它而来?”
说话间,锐利目光扫过地上那张染血纸片。
谢融仪心念电转,关窍顿明。
她强压着惊涛,甚至扯出极淡笑痕。
随即,她弯腰拾起血纸。
在顾定坤锋锐目光下,竟淡淡一笑,将其撕得粉碎!
“夫君所指,可是这个?”
她抬眸,静望他,“若我说,这纸上名单是假,你可信?”
顾定坤死盯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指节箍在她颈间缓缓收紧。
半晌,他忽低笑出声,意味难明。
力道稍松,指尖却仍流连她颈侧脉搏,感受那急促跳动:“夫人…你比我想的,有意思得多。”
“不敢当夫君盛赞。”
她哑声,带劫后余生的微颤。
男人染血指尖轻抚过她颈间红痕,如情人爱抚一般。
话间却字字惊心:“夫人不如猜猜,你那一簪刺中的,是只会寻欢作乐的浪荡子,还是……”话语悬停,留无尽深渊。
“不知。”
她偏头避他灼人视线。
“呵,”他彻底松开,退后一步,神情重归冷漠。
“既是忧心伤势,那便有劳…夫人了。”
他刻意加重“夫人”二字,平稳语调里尽是审视试探。
铜镜映出两人交错身影,呼吸可闻。
烛火在他深瞳里跳跃,明灭似淬毒针尖,危险又迷人。
谢融仪指尖微颤,刚触伤口。
不料,他又猛地攥住她腕。
那力道不容挣脱,语气却染上奇异喑哑:“谢小姐的手,倒是比金钗还凉。”
她垂眸不辩,只是细心处理伤口。
烛泪无声淌下,映衬着右胸狰狞的伤口。
恍惚间,似有模糊画面闪现——七年前,那个为她挡枪的少年,后背也曾这般绽开血梅……察觉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她立即敛神。
“分内之事。”
她低声应。
清洗、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
“没想到,谢大小姐竟真通医术。”
他语气平淡,难辨褒贬。
“夫君忘了,我是华西协和的学生。”
打好绷带最后一结,她一抬眸,正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那里杀意己然褪去,换作更复杂的意味。
他忽然抬手,轻抚着她玉颈间的红痕。
动作缓近乎缱绻,眼神却锐利如刀。
“那么,我亲爱的夫人——”他冰冷的嗓音,如同碎雪坠地,却带着致命诱惑,“这场戏,你我还要…演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