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钝斧在颅骨里搅动。
程宇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晕里,晃动着大片炫目的色块——金线绣的宽袍,宝石嵌的腰带,颤巍巍的步摇。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药味、沉郁熏香和陈旧织物的气息。
嗡嗡的嘈杂声浪像针扎进他剧痛的太阳穴:“醒了!
天可怜见!”
“太医!
快请张太医!”
“莫爷,您看…”视线艰难聚焦。
床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老者身着暗黑与深红交织的华服,朴素的袍子隐隐透着华丽的花纹,简约但奢华。
此刻,这张布满岁月刻痕的威严面孔却写满焦急,手指冰冷,用力得指节发白,传递着一种愤怒到极致的颤抖。
程宇想抽手,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火烧火燎。
这微小的挣扎却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更凶猛的眩晕如海啸般扑来,将老人的惊惶、所有的声浪猛地扭曲、吞噬。
黑暗,再次降临。
……意识如沉船缓缓上浮。
身体沉重酸痛,喉咙撕裂般干痒,头颅深处沉闷如石。
身下是冰凉光滑的触感,身上盖着轻软温暖的织物。
西周异常安静,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程宇再次睁眼。
他看清了头顶雨过天青色的薄纱帐,柔和的光线透过床幔,在床边投下隐约的光斑。
身下是宽大的紫檀木床,雕工繁复奢华,祥云瑞兽缠绕。
脚踏、衣架上搭着的宝蓝流光绸衣、古朴圆桌上的青铜兽形香炉、墙角流光溢彩的五蝠捧寿立柜……一切古意盎然,奢华得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抬手想揉太阳穴。
动作僵在半空。
那是一只完全陌生的手!
骨节纤细得过分,皮肤是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指甲修剪整齐,透着稚嫩的粉色。
和自己粗糙的皮肤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他的那双手!
寒意瞬间冻结全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他猛地低头!
锦被下身体的轮廓瘦小得惊人——窄肩,平胸,尤其不见那日益突出的肚子。
他挣扎着想坐起,西肢却软绵无力,胡乱蹬开锦被。
两条细伶伶的腿裹在雪白绸裤里,膝盖和脚踝的骨头在布料下清晰凸出。
“不…不可能…”一个干涩、嘶哑、全然陌生的童音从他喉咙里挤出。
这声音彻底粉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哐当!”
门口传来瓷器碎裂声。
一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色煞白,脚边是打翻的药碗和泼溅的药汁。
“小…小公子!”
丫鬟尖叫,声音带着哭腔变调,“您别动!
奴婢这就去禀告管家!”
说着,她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淹没程宇。
冷汗浸透里衣。
他像濒死的鱼般扭动下床,赤脚踩上冰凉的紫檀脚踏,跌跌撞撞的向房间角落那面巨大的落地铜镜走去。
镜面朦胧,边缘泛着古铜光晕。
程宇在镜前一步之遥,愣住。
虽然己经想到,但还是被镜子里面的少年惊住。
镜中中出现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约莫五六岁。
骨架纤细脆弱,小脸尖削,毫无血色,嘴唇淡粉,紧抿着。
那双眼睛大得惊人,深墨色的瞳仁嵌在带着青黑色的眼窝里,此刻圆睁着,盛满了纯粹的惊恐、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格格不入的沧桑。
鸦羽般的黑发凌乱披散,冷汗黏在额角。
身上价值不菲的月白绸缎中衣,更衬出镜中人的苍白、阴郁与绝望。
这不是他!
瞳孔骤缩,呼吸停滞。
彻骨的寒意冻结了血液和思维。
“呕——!”
眩晕和恶心排山倒海袭来,他眼前一黑,软软瘫向冰冷的地面。
意识模糊的边缘,记忆碎片如狂风席卷:雨夜刺眼的远光灯!
撕裂灵魂的刹车声!
炸裂的挡风玻璃!
一瞬间吞噬所有的黑暗——“砰!”
房门被粗暴的撞开,巨响将他拉回现实!
杂沓的脚步声汹涌而入!
“太医!
快!”
为首的正是那老者的身影,他身后跟着几个华服男女和一位提药箱的白发老者。
太医迅速上前,枯瘦温热的手指搭上程宇细弱的手腕。
脉搏微弱跳动。
太医眉头紧锁,手指用力分辨。
几秒后,他浑浊的老眼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古怪、惊疑的神色。
他枯槁的脸上肌肉缓缓抖动,用一种低沉梦呓般的音调喃喃:“奇哉…小公子脉象…浮游不定,似有还无...”他死死盯着程宇空洞的眼睛,“他应该醒不过啊”。
前世最后残存的画面——霓虹灯、数字、狰狞的车灯——迅速黯淡消散。
眼前只剩下这奢华的房间,以及一脸关切的老人!
一股庞大到压垮一切的疲惫,从灵魂深处轰然升起,灌满这具弱小陌生的身躯。
所有的挣扎、恐惧、愤怒、不甘……都随着人群屏息的关切慢慢消散。
程宇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力气泄尽。
那双属于“老人”的、带着些许颤抖的手,成了唯一支撑。
他被七手八脚抬回冰冷的紫檀木床,像一条搁浅的鱼。
视线空洞地越过一张张关切忧虑的陌生面孔,投向头顶。
帐顶的缠枝莲纹在光斑里优雅清冷地流动,美轮美奂,却了无生机。
迷茫......恐慌......念头一闪,便被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彻底淹没。
连思维都仿佛停滞!。
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眼皮沉重垂下,隔绝最后的光。
意识沉入灰蒙蒙的脑海。
细微的酸痛和虚弱感低鸣。
耳边关于“惊悸失魂”、“需静养安神”的低语模糊不清。
老者俯身,轻轻的拂过程宇额角,声音冰冷道:“你们好生看着,不可有任何闪失!”
小心的在额头短暂停留,随即抽离。
脚步声远去,房间死寂凝固。
程宇闭眼,一动不动。
魂穿…身份…是谁?
“意外”?
“老人”的恐慌是为了孙儿还是别的?
纷乱念头如泡沫破裂,带不起涟漪。
太累了。
只想沉入彻底的黑暗。
过了不知道多久,人群散去,安静中带着一丝悲凉的气息!
“小…小公子?”
一个怯懦如蚊的声音在床边试探,“您…要喝口水么?
太医说…您能和水…”是那个打碎药碗的小丫鬟。
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连摇头的想法都吝啬。
水?
润嗓子?
呵。
如果这具身体里有最后一丝力气,他只想咆哮:——我要回去!!!